趴在床上的刘金莲,仍然在无声地哭泣着。依着性子她会号啕大哭一场,她选择了理智。母亲有交代,不能让满堂的宾客看笑话。她满腔苦水没有倾诉的地方。满楼板是剪碎的“鸳鸯戏水”枕头花,她的心也一样破碎了。
围鼓一直打到夜深,唢呐声在窨子屋里回荡,刘金莲难以成眠。一场痛哭过后,她静下心来,回忆起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她最初听到张家发生的事情时,伤怀、愤懑、冲动。刀劈嫁妆的莽撞之举,误伤了小雕匠。经过冷静思考,特别是小雕匠推心置腹的劝说之后,她的情绪有所转变。寻求着事件最合理的解释,张复礼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富家公子的逢场作戏而已。这样的情形,在富豪之家实在是太普通了。可爱情与自私结伴,仿佛只有自私,才能保持它的纯洁。没有瑕疵的情感,已经不属于她了。她必须接受命运的安排,只当那令她恶心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她将像任何普通的女人一样,坐花轿,做新娘,与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在窨子屋的高墙之下,度过漫长而短暂的一生。这时候,却偏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原想通过假戏真做的宣泄,在不失尊严的前提下,让他下台阶,求得和好。她失望了。尽管那人也说了忏悔的话,却看不出他的丝毫诚意。出自骨子里的骄横,处处体现出对女人的轻慢。她好不容易树立起的信心,又被无情的现实所击碎。她陷入了新的困惑、沮丧与恼怒。刘金莲领悟到,她与张复礼的任何较量,都将以她的失败而告终。她未来生活的图景,不再朦胧,而变得清晰。此后几十年,她将在一个趾高气扬的男人的阴影下,无休止地蒙受屈辱。这时,不知为什么,小雕匠笑吟吟的形象,竟在她的眼前魔幻般地闪现着,驱之不散,挥之不去。麻大喜雕刻的所有莲花,仿佛变得鲜活无比,都一齐涌向了她。莲花丛中,小雕匠光彩夺目。他的矮小,突然变得高大;他的丑陋,突然变得英俊。那烘托小雕匠的莲花,便是她自己。辗转难眠的刘金莲,一面责骂自己的胡思乱想,却一面又在回味小雕匠给她留下的每个印象。刘家小姐,虽然处于混混沌沌之中,却也毕竟有她的矜持。她暗暗地责备和嘲笑自己,真糊涂,怎么会想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