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是金山来了,快进屋。”王瘸子说着,给刘金山递过一个草蒲团。刘金山虽是富家少爷,可他过继给了叫花子,也就成了叫花崽。叫花子有规矩,不能坐高凳,只能席地而坐。
刘金山说:“干爹,明天爹爹做生日,屋里忙,我就不坐了。喏!这是给您的请帖;这是我从辰州给您带的酥糖。”
“你爹爹的生日,我是要去拜寿的。”王瘸子哈哈一笑说,“算你来得巧,有吃头份。干爹今夜有点好东西,你从来没吃过,坐下来吃了再走。”
恭敬不如从命,刘金山耐着性子留了下来。干娘起身,给他筛来一杯茶。刘金山见干娘挺起个大肚子。干爹四十多岁,终于要当爹了,也算是老来福。干爹说有好东西吃,刘金山环顾四周,屋里没得一点动静。干爹告诉刘金山,今天是这位瞎眼老叫花的六十岁生日,按照草把行的规矩,凡属入行的叫花子年满花甲之日,头牌都要办丐帮最好的菜肴为他祝寿。刘金山正巧遇上,干爹便让留下来作陪,尝尝味道。这最好的菜肴,究竟在哪里?怎么没看见呢?
王瘸子诡秘地对刘金山笑了笑。他一只手不方便,老叫花眼睛又看不见,他示意让婆娘把火堆扒开。那滚烫的柴火灰里,埋着一个大泥团。扒开烧焦的泥巴,一个南瓜显现了出来。南瓜上封着一坨切口。王瘸子兴致勃勃,将那坨切口缓缓揭开,顿时满屋飘散起奇香。原来,那剜空的南瓜里,炖着一只乌骨鸡。王瘸子告诉刘金山,这堆火已经烧了三天三夜。这种方法炖出来的乌骨鸡,只有草把行的人才能吃到。刘金山出身富豪之家,什么样的好东西都吃过,这种奇妙的美味佳肴,真还是第一次品尝。吃过南瓜里炖出的乌骨鸡,刘金山赞不绝口,王瘸子异常得意。刘金山回家路上,嘴里还留存着鸡肉的余香。鸡肉固然好吃,但刘金山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人间的情义。瞎眼老叫花尝尽人间苦楚,所幸在他六十岁的生日时,还有人记得他,为他做了一餐这样的盖世美味。
刘家窨子的寿堂设在前厅。大红的寿幛,金线盘成一个大“寿”字。刘昌杰和刘邬氏并肩端坐在寿幛前,儿孙依次拜寿。夫妇二人领拜刚结束,张恒泰便领着张复礼进了厅堂。张恒泰连声“恭喜寿星公”,身后的张复礼呼应着,上前深深一鞠躬,然后将一块沅州石雕插屏恭敬地献上。刘金山代父亲接过,置放在八仙桌上,众人立刻围拢来观看。插屏上,浮雕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寿星。插屏通体为紫色,唯有寿星的须发、眉毛为白色。张恒泰哈哈一笑说:“为了恭贺亲家公的本命大寿,我托朋友在沅州订做了这块插屏。正宗的沅州明山石呀!通体为紫色的石料,中间夹着一道整齐的白色,称为‘紫袍玉带石’。你们看,这老寿星白色的须发、眉毛就是用这层‘玉带’雕成的。”刘昌杰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石屏,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张恒泰接着说:“为了赶上亲家公的寿诞之期,我特意着复礼日夜兼程,走了几百里的山路,老远从沅州取了回来。”
“复礼辛苦!复礼辛苦!”刘昌杰连连说。他明白,亲家为复礼表功,显然是为了弥合因苗女而产生的裂痕。他立刻就地滚龙,转身对夫人说:“女婿半子,果不其然吧!”他说这话时,刘金莲正在母亲的身边。他似乎也是说给女儿听的。这时,刘金莲木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着头,便抽身离开了厅堂。
浦阳一带,不论城乡,士农工商,人人都能哼唱几句高腔戏。坐唱高腔的围鼓堂到处皆有。刘昌杰是个高腔迷,他组织的围鼓堂名叫合义堂。在浦阳镇,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围鼓堂都是以街道为范围组织。唯有合义堂不同,角色是在全浦阳镇挑的。拿它的文、武场面来说,武场的打鼓佬,是千总衙门的段千总。千总老爷酷爱高腔戏,擅长打鼓,花脸也唱得好。闲暇时,还常以教绿营兵丁唱高腔戏为乐事。文场的唢呐师,则是浦阳道坛的韩道长。韩道长擅长斋醮中的唢呐吹奏,他吹奏高腔唢呐,也是浦阳镇上的头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