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马路对面传来争执声,并迅速有人围拢过去。那几个募集捐款的女孩子,和几个妇女吵了起来。距离稍远,女人们的叫喊声纠缠在一起,人好像也要往一块纠缠。又分开了。人分开了声音没分开。何上游和封文福停止说话,往那边看。听不清她们吵些什么,只能猜。他们已经猜过她们,是猜过那几个募捐女孩,不包括后来出现的妇女。一小时前,他俩路经马路对面,走向这片杨树稀疏的街边绿地,何上游边走边欣赏封文福脸上的青肿:又怎么了。他的意思,不是问这脸怎么弄的,是问菲菲为何扇他。所有夫妻间都有隐私,比如做爱或吵架,都不宜于公示给外人,但外人通过想象能判断出,既然是夫妻,就一定会做爱和吵架。许多封闭的隐私更是公开的隐私。而部分夫妻间,在公开隐私的覆盖之下,又有秘密隐私,就像某些人的某种疾病,本人不说,外人凭想象难以知悉。何上游生过阴虱,算性病的一种,那是一次热恋失败以后,他唯一一次嫖娼得到的馈赠——他不认为自己武断,坚持把妓女视为阴虱的源头。那天他也去过公共浴池。那是他曾有过的秘密疾病。那几天,许多小小的黑色寄生虫蠕动在他阴毛里,而内裤边角,还有更小的乳白色虱卵密密麻麻。为消灭它们,他设计过两套方案,一是自杀,一是就医。权衡利弊后他选择了后者。他剃净阴毛,勤换内裤,每天数次往阴部涂抹一种淡黄色药水。他坚持了一周。第一次会见泾泾渭渭两姐妹时,新生的阴毛正茁壮成长,雨后春笋般钻出他耻骨部位的皮肤表层。那些短茬在成熟之前,坚硬如松针,并不像柔软的玉米缨子。当时,他坐在床沿,时不时地扭动身体,他导师的妻子,也就是介绍人,悄声提醒他不要坐没坐相。导师妻子与妈妈同龄。可面对亲妈,他也不能解释他阴部瘙痒到了什么程度。客人走后,他褪去裤子,一气挠了十几分钟。抓痒很舒服,恋爱也是。但那之后,他没为享受抓痒的舒服再得阴虱,也没为享受恋爱的舒服,在泾泾之外,再对其他女人投怀送抱。曾经的阴虱是一套程序,为他在身体与疾病间,也在道德与非道德间,建立了一个敏感度超强的应激机制。他可以让别人知道他的应激反应常常过激,但他生成这一机制的秘密缘由,则从不允许别人窥破。本来,封文福菲菲这对夫妻间的秘密隐私之一,即菲菲经常扇封文福耳光这一暴力内幕,也一直是封文福菲菲藏匿的阴虱,没外人知道。外人若看到封文福脸上隐约的青肿,都相信他们夫妻同样的解释:封文福患有一种不至于让人羞于出口的疾病,食物过敏,有时吃馒头都反应不适。这是事实,结婚前封文福的面庞就间或青紫,像一只茄子。何上游没见过结婚前的封文福,没法区别封文福彼时的茄子脸与此时的茄子脸有何不同。五年前他们一见如故,成了比一般朋友更近的朋友,封文福就接受了友谊的稀释软化,没忍住,把躲藏在恩爱夫妻华服美衾后边的家庭暴力的阴虱暴露了出来。何上游忍住了,他只吸收友谊的营养,对其中毒素的传染进行了抵御。多开诚布公,他也没暴露过曾活跃在自己裤裆里的真正的阴虱。她怎么能这样?最初分享封文福的家庭秘密,何上游满腔义愤,她这样做,是让你的家庭成为藏匿阴虱的不洁的裤裆。封文福被这个冷僻的比喻震得发呆,干吧嗒嘴没有回言。你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何上游建议,士可杀不可辱。
第一章 7
亲合
刁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