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道德箴言录》问世以后,当时就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一方面许多人感到它痛快淋漓地说出了人们想说的话,揭露了当时上流社会、宫廷贵族中的道德腐败和伪善,因而热烈地欢迎它,以至于作者在第五版序中说:“公众对它们的溢美目前已超过了我能为它们说的好话。”但另一方面它也受到了不少责难和指控,这一点从他最后留下的几段箴言中可以看出,例如:“人们反对这些揭露人的内心的箴言的原因是:他们害怕被揭露。”(524)
日月流逝,箴言录问世已有三百多年,人们对它还一直是毁誉不一,但不管怎样,它确实产生了广泛而持久的影响。它不是那种昙花一现的书,它的生命力的长久和它的篇幅的短小恰成反比,它不断被再版,并被译成各种各样的文字,其中的箴言也经常被人们在口头和书面上引用,许多成了在民间广泛流行的真正的格言警句。受它影响比较大的作家、思想家在法国可以举出圣佩韦、司汤达、纪德;在德国可以举出尼采;在英国可以举出哈代;而这些作家又大都是对当代具有重要影响的作家。
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不仅有它独特地反映了当时上流社会道德风俗面貌的历史学、社会学意义,还有助于人们洞悉人性的各个方面,并帮助我们理解和分析当代西方的一些思潮。例如,其中有一条箴言讲到“世界只不过是由面孔组成的”,“每种职业都规定出一副面孔,以表示它想成为人们认为它应当是的那副样子”(256),就很容易使人联想起萨特的“不诚”(或“自欺”)理论;又如,它对人们的道德心理和道德动机的某些比较深入、阴暗和不易觉察的层面的细致入微的分析和鞭辟入里的揭示,客观上在某些方面可以说开了精神分析心理学的先河。即使对于我们自己,阅读它不也可能使我们回忆起那样一个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时期吗?那时:“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马克思曾在1869年6月26日写给恩格斯的信中指出,拉罗什福科的《道德箴言录》表达了一些“很出色”的思想,并专门抄录了数段给恩格斯。爱因斯坦也曾在二次大战期间专门写信向他滞留在德国的朋友推荐这本书。
这本书的巨大吸引力的一个奥秘可能还在于它的艺术性,它的精练和生动。拉罗什福科对格言这种形式的把握确实达到了相当高的程度,他惜墨如金,用语简洁,字斟句酌,往往在快到结尾时突然给出一个出其不意的转折,使你初觉是谬论,继而却为之叹服,他很好地掌握了语言艺术,往往通过强烈的对比给人以鲜明的印象,并巧妙地使用比喻和双关语。全书的结构安排也并不是不费心思的,比方说1678年版中,首尾呼应,第一条箴言讲人的德性之虚假。最后一条箴言讲人运用理性蔑视死亡之虚假。他有时把相同主题的句子归到一起,但更多的是把它们错落有致地分散开来,以避免单调乏味之感,一个主题有时反复出现,但使用的都是各不相同的新鲜有力的表述。正是这种与思想性相和谐的艺术性,使它成为一本颇为奇特的书,虽然后人不乏效颦者,但却很少像它一样立住和传世。他的美学观点在《道德箴言录》中也有所表露,他崇尚真实自然,反对矫揉造作,认为真是美的基础,世界更完美地呈现在那并不雕琢它的心灵面前。
本书根据法国伽利马出版社1965年版翻译,译完后又参照列入企鹅丛书的坦科克(Tancock)英译本做了少许修改,译文虽三易其稿,恐其中仍有错误疏漏之处,还望识者指正。
1985年12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