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月光的行板(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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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民走了,先前围聚过来看热闹的旅客又都回到原位了。老太太坐回王锐身边,她撇了一下嘴对他说:“你让人把眼睛给打青了!看看你这八月十五过的!不是我说你啊,你干吗多管闲事?跟他提醒那一嘴干什么?怎么样,贼跑了,他拿你当替罪羊了!”王锐觉得眼眶火辣辣地疼,而且泪流不止。他真是悔恨极了!心想老太太说得确实对,他真不该跟那个疯子似的彩民进那一言。老太太又说:“我看你得让那人领你去看看眼睛,你自己是瞧不见,肿得可厉害呢,万一打坏了可怎么办?眼睛多金贵啊!”老太太这一唠叨,王锐就更加的后怕,他想万一自己的眼睛被打瞎了怎么办?他可不想让林秀珊有个独眼丈夫。王锐使劲眨巴那只受伤的眼睛,让它飞快地转来转去,结果他并不觉得吃力和过分的疼痛,这让他略微心安。他想若是那彩民看他的眼珠这样转动,一定会以为是彩球在摇奖器里旋转,摘出他的眼珠也未可知。王锐捂住左眼,觑着右眼看周围的景物,结果他能看见邻座老太太手上的青色老年斑,能看清过道另一侧的男人翘着腿吸烟的情景。他又把头扭向车窗,结果他望见了原野上仿佛散发着奶油气息的微黄的月光,看来中秋的月亮已经悄然升起了。他知道自己的眼睛没受重伤,他为此庆幸不已。他从旅行包里掏出给林秀珊买的丝巾,看着丝巾上那一朵朵紫花,禁不住流下了眼泪。老太太见他落泪了,就惊叫着说:“你是不是看不见这丝巾上的花了?你不能饶了那小子,让他领你就近下车,到医院查查去!”王锐想告诉她,正因为自己看得见丝巾上的花儿,他才流泪了。王锐平静了一番,起身到洗脸池去,他打算洗一把脸。然而拧开水龙头,却见滴水未出。慢车的水龙头常常是这样,在列车始发后的一两个小时内,它能咧着嘴淌出水流,而过了几个站后,它就像哑巴一样闭上嘴了。王锐站在那里,忽然觉得自己是站在下三营子逐渐沙化的土地上,而水龙头管则是已经干涸了的地根河。他抬头照了照洗脸池上方的镜子,虽然它被水渍和灰尘弄得肮脏、模糊,他还是看见了自己的脸。他的右眼眶果然青着,且微微浮肿。他想要是下车后见到林秀珊,她问眼睛是怎么回事,他一定不能跟她说实情,就说是在工地被砖头扫了一下。一想这样说更糟糕,他再去工地时,林秀珊还不得整日为他提心吊胆啊。干脆就说今天上车的人多,自己不小心磕在车门上了。

列车停靠在让湖路的站台时,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王锐想要是月光有消肿除淤的功效就好了,让他的眼睛能立刻恢复如常。他觉得这副面貌与妻子团聚,有些扫兴。

王锐猜测林秀珊已经在他们常去的旅馆的地下室等他了,他就没有去毛纺厂的宿舍,直接去了旅馆。

王锐是这家旅馆的常客,老板娘认得他。老板娘四十多岁,非常胖,手上戴着三枚金戒指,一有空闲就“咔——咔——”地嗑瓜子,看人时爱觑着眼睛。有一回王锐在清晨时离开旅馆,老板娘呵欠连天地从登记室走出来对他说:“昨晚住在你们隔壁的人来退房,说是睡不着,你们把床弄得太响了!我就跟客人说,人家小夫妻十天半月的才在一起住一宿,能不多折腾一会么!”说得王锐和林秀珊的脸都火辣辣的,就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他们跟老板娘说以后一定注意着点,可是又怎么能注意得了呢,他们一旦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就变得疯狂了,睡在他们隔壁的客人也就仍有闹着要调换房间的。所以老板娘每次见到王锐,总要笑着说他一句:“看着你挺瘦的,没想到力气倒是蛮大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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