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风跟着那些手拿碗或饭盒的人群在饭厅中间慢慢走着。在一群挤成一团的人群中,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便高声喊道,豹子!方豹子!方豹子一看,连忙钻过来问,你什么时候来的?陈东风说,昨天。方豹子在他身上戳了几下说,终于想通了来当工人。方豹子一身污黑,每做一个小小的动作,衣服上的粉尘,就会在阳光中闪着微光飘落下来。陈东风说,你怎么脏成这个样子?方豹子说,我这样算什么,还有比我更脏的,厂里就我们翻砂工最脏。过两天化铁炉开炉时你再来看,一个个都成了非洲人,比她还要黑几倍。方豹子朝旁边努努嘴。陈东风扭头一看所指的是墨水,就说,她是我们车间的。方豹子说,我晓得,“五四”那天我还同她跳过舞哩。陈东风有点吃惊,是你跳舞还是舞跳你?方豹子说,管他呢,反正搂着一个城里姑娘,那滋味舒服极了。两人往里走时,陈东风说,我什么也没有,中午饭还不晓得怎么办哩。方豹子看看他两手空空,就借了一些饭菜票给他。他没有碗,方豹子叫他买几个馒头对付一下,等到晚上再说。
听说陈东风暂时住在陈西风家。方豹子很羡慕,一笔写不出来两个陈字,一家人毕竟是一家人。陈东风说,恰恰不是因为陈西风,是方月做的主。方豹子不理解,他几次去陈西风家,第一次,方月留他吃了一顿饭,后几次去,仅仅只喝上一杯水,他与方月还是一个宗族的,且辈分还要高一层。方豹子说,方月一定喜欢你的潇洒英俊。陈东风说,亏你还长她一辈,说这些没有油盐的淡话。陈东风嘴里这样说,心里却想开了,方月的热情是不是真的不比寻常?他又说,我刚来什么都不熟,不是碰上你,这中午饭还不知怎么吃哩!方豹子将陈东风往前推了推,让他同前面的人贴近一些,免得有人插队。方豹子说,这样好,都是打工的,你太特别了,我们会难受的。
陈东风突发奇想,方月会不会来到饭厅里来找自己呢?
饭厅里排着两路长队。他俩正在说话,前面忽然骚动起来,一些人在大声喊,不许插队,到后面排队去!陈东风探头一看,刚刚从饭厅大门进来的墨水,已将半个肩膀挤到打饭的窗口前了。旁边的窗口前,另一个男青年亦如此。墨水回头看了一眼,依然趴在窗口边上。那男青年干脆就不理睬。方豹子吼起来,自觉点,文明点!他一叫,排队的人就一齐敲起碗来,一边也叫文明点。墨水转过身来说,叫什么叫,你们这些打工仔,我们才是厂里的主人哩,惹烦了我们,开个职代会都将你们辞退了。方豹子说,狗屁,辞退了我们,铸造车间就得关门。旁边窗口边的男青年这时吼起来,告诉你们,不用到乡下去,就在大街上,哪怕是招人趴在厕所里给人舔屁眼,眨一下眼睛就有成百上千的人报名。不信你们现在就走,看阀门厂垮不垮得了!
方豹子脸色白了,陈东风心里也像钻进了一只苍蝇。
他回头看了方豹子一眼,方豹子会意地推了他一把。借着这力,陈东风顺势往前一倒,前面的人也心领神会,一个劲往前猛扑,转眼间窗口前人就堆成了堆,说话的那个男青年被远远地挤到了一旁。墨水则被包裹在中央,嗷嗷叫着怎么也无法出来。男青年拿着空碗骂了几句后,气冲冲走开了。在食堂吃饭的多数是从乡下来打工的。厂里的工人大都成了家,没成家的家也在城关,回去很方便,所以他们几乎都不在食堂吃饭。像这样偶尔来饭厅的人,自然闹不过方豹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