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豹子他们自知身份低,不可以像那些住在城里的正式工一样挑肥拣瘦,一人选了一个坑位,一声不吭地挖起来。作为一厂之长,陈西风摆出一副大度的样子,最终却像是被人出卖了,因为自愿排在最后,留给他的当然是最难啃的一块骨头。陈西风手里的锹,根本对付不了坚硬的麻骨石。方豹子他们则不同,上车前分工具时,他们拿到的全是别人不想要的镐,正好派上用场。陈西风正在恼火,方豹子递过来一句话,要陈西风别急,等自己的坑挖好了,就过来帮他。
陈西风用锹挖了半天,也只挖出碗大一个坑。他不停地往山下望,希望红色桑塔纳轿车突然驶来,接自己下山应付某种事情。红色桑塔纳轿车没来,倒是来了一辆红色自行车。一个女人将车支好后,扛着一把镐向山上爬。陈西风心思在红色桑塔纳轿车上面,没有去留意看上来的女人是谁。直到墨水叫起来,说,田如意,你怎么来了!他一看,田如意正走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田如意一头短发,上面卡着一只白色发夹。面色苍白,身上也见瘦了,上身穿着白衬衣和白色短装外套,下身穿一条黑色西裤,脚上是黑色高跟皮鞋,那模样于凄楚中更加动人。
墨水她们抢先围了上去,都说田如意变得更漂亮了。又问她为什么不将假休满了再上班。田如意浅浅一笑,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陈西风没有听见。
田如意走到陈西风跟前就不再走了。陈西风问了问她的情况,得知她是昨天到家的,已故飞行员丈夫被授予二等军功章,首长还要留她在部队,被其婉言拒绝了。上午十点钟,她给厂里打电话,听说陈西风问到她,便随手拿了一把镐,骑上自行车赶过来了。陈西风拿过田如意手中的镐,一边挖一边说了些安慰的话,还特意解释,是墨水她们捣乱,冒充田如意打电话,自己才想起来问田如意,并没有要她来栽树的意思。田如意说,你不叫我,我也会来的。
陈西风抬头看了她一眼。田如意正好也在看他。
两道目光一碰,陈西风心跳忽然加速了。
田如意说,他留下三大本日记,我都看了,他提到过喜欢的几个人,男人中他唯一一次提到的是你。陈西风有些惊讶,我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田如意说,因为你一直很照顾我,所以他才喜欢你。陈西风笑起来说,到底是以蓝天为家的人,心胸阔大,我还担心他会吃醋呢!田如意说,现在他不能吃醋了,你还能那样照顾我吗?陈西风认真地说,恐怕困难多一些,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田如意说,我明白你的难处,寡妇门前是非多,对吗?
陈西风感到田如意这话不大对头,回头看时,眼泪已从她脸庞上滚下来。这时方豹子已挖好了自己的那处树坑,准备往这边走。陈西风提醒了一下,田如意立即背对他们一个人往山谷中央走去。
田如意在那里待了半个小时,返回时已恢复了那凄凄的平静。
她告诉墨水,山谷中有一片燕子红开得正好。墨水她们几个立刻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回来时,人人怀里尽是燕子红。由于燕子红的辉映,连墨水都有了几分俏丽。墨水要分一株燕子红给田如意。田如意不肯接,她说,我还没满七七呢。
陈西风立刻想到王副县长的车牌号,那里的“777”让人发笑,这里“七七”让人心酸。
工人们却不管这些,起哄般叫起来:777!吃吃吃!777!吃吃吃!陈西风一看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他们以为像从前一样,在地上打个眼,扔进一株树苗,用脚踩一踩,一个小时干完活,然后在山上玩一整天,都只带了些简单的食物。现在这种干法,不吃主食是不行的。陈西风便叫墨水下山去,打个电话,让厂食堂煮一桶肉丝面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