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夜守望(5)

方豹子终于回来了,他一进门就大声咋呼,这路又远又难走,两节新电池都快用光了。方豹子将手电筒朝墙角上照了照,果然只有一点暗红光亮。

剃头匠在门外收了雨伞,往里走时,方豹子介绍说,师傅姓马,住在山冈那边,离这儿有十几里路。

陈东风忙给他俩递香烟倒茶。剃头匠马师傅到里屋看了一眼,回头吩咐陈东风烧一锅热水。陈东风连忙照办。他蹲在灶后面,方豹子凑过来说剃头匠马师傅如何的难请,他先跑了两家,那两个剃头匠都不肯来,任凭方豹子怎么说没问题人一时半刻死不了,只是病久了样子难看,才想将胡子头发剃一剃,理一理。剃头匠却认定这么晚来请,肯定是人已经不行了,他们不会上当受蒙蔽。方豹子无奈只好跑第三家,马师傅开始也不肯来,他倒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年纪大了,外面又在刮风下雨,恐怕路上摔跌。后来,方豹子说出了陈东风父亲的名字,马师傅吃了一惊,说陈老小那么好的一个人,才五十多岁,怎么这样快就要走呢!他一边答应来,一边说,换了别人哪怕县长省长他也不剃这个头。方豹子说,可见你父亲口碑极好,你也大方一点儿,回头完事时,多给他一些工钱。

陈东风点头时,马师傅踱了进来问,老小初起病时,请医生看了没有?陈东风说,一开始就请镇上的医生看了,说是风寒,就没当回事。后来病重了抬到县里,一下子就变成了癌症。马师傅问,确诊了没有?陈东风说,没有,只照了一下B超,B超说是的,肺上有一大块阴影。医生让做进一步检查,父亲不让,说他自己知道,肺是叫烟熏的。医生也没勉强,说是癌症,确不确诊都是死,不是癌症,确不确诊都死不了。于是就回来了。

方豹子不想听他们说话,在一旁打瞌睡。

见水已烧热,马师傅用脚尖将方豹子弄醒,让他给陈东风帮忙。陈东风将热水舀到脸盆端进房里。马师傅正在往外拿刀剪和推子,并要方豹子用被子将陈东风的父亲上身垫高一些。

父亲身子很沉,凉凉的。陈东风倒没事,方豹子乍一接触时,双手像摸着蛇一样缩回去。

马师傅拿着刀子伸到病人面前比试了一下,说,没事,还能照见影子呢!陈东风和方豹子果然都从那镜面一样的刀片上看见了人影。

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将陈东风的父亲摆好姿势。马师傅走拢去,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钱,塞进陈东风父亲的口袋里。方豹子要拦他,说人还没断气,怎么能给纸钱呢!马师傅说,万一一边做时一边就断气了呢?方豹子还想说话,陈东风没让他再说下去。

放好纸钱,马师傅冲着病人说,陈老小,好兄弟,待会儿我要是手重了,不小心让刀子割着你,可别怪我。你这活儿难做呀,你要的是一劳永逸,这次做了要管永生永世。而且,你福气高,躺在床上不动,我这个下贱人要爬上爬下地照应你。往常你只是坐着,因为你的福气到了,我也只好认了。可我是六十多岁的人,比你整整大十岁,从年纪上看,我也不会有意得罪你,扎一下,碰一下,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多包容老伙计一点儿。说完话,马师傅爬上床去,半趴半蹲地摆好姿势,陈东风和方豹子伸出双手,分别支住他的腋窝和腰肢。

推子一下一下地咔嚓作响,剃头匠马师傅不停地同陈东风的父亲说着话。他说,老小哇老小,你这一生就这么个坏脾气,不爱理发剃头。那一年在西河水库工地上,你当突击队长,手下三十多人,全学着你,三个月不登我的门,一个个长得像是八十岁的老头子,胡须头发真能一把抓,你当时说的一句话全县的人都晓得,你说大坝不修好就不找剃头佬。梅兰芳蓄须明志为抗日,你蓄须只是想多干点活。可现在的人,一个星期上一次发廊,搞得油头粉面的,就是不想心思干活劳动。我的几个徒弟,在城里开发廊都发了财。可是,我查遍了古书,古人中从没有过剃头匠能发财的。说实话,过去剃光头的人最能干活,可现在路上跑的那些青皮光头都不是正经人,还有那些头发弄得像女人的男人,那种模样,哪会在干活上下工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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