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棐之说”显成定论



千百年来,在欧阳修致仕终老之地的颍州(今安徽阜阳)遗族,为其第四子欧阳辩的后代的说法,代代相传,并征之于清道光《阜阳县志》记述,遂成定论矣。

然,今有欧阳修第32代裔孙、定居台湾的国民党原陆军中将欧阳礼先生,据清同治欧阳景贤有“会老堂之侧,所居看守人员”系欧公之“远族”,非“裔孙”之疑,著文于世,流布海内外。

我们认为颍州欧阳修之遗族,是后裔还是正宗,抑或是旁支、远族的问题,事关大体,不仅对现居颍州三千欧氏子弟存在着能否“认祖归宗”的问题,也是欧阳修世系传承研究中,具有“正本清源”意义的原则问题,不可不察。

今作此文,以实辨误,目的在正视听,明是非,并借以表达我们对欧阳文忠公千年诞辰的追怀之情。

问题的提出

1993年5月28日,欧阳礼先生从台北给陆志成寄来一篇他发表过的文章,题目是《欧阳文忠公遗迹与祠祀》。在我们阅读的时候,发现其中有这么一段话:“文忠公故居‘会老堂’,据清同治欧阳景贤撰《颍州西湖故迹》载:‘会老堂之侧,所居看守人员,系欧公之远族,在此奉祀者,非公之裔孙也。’”[见欧阳礼《欧阳文忠公遗迹与祠祀》之第11页,刊于美国《世界日报·历史月刊》第60期(1993年1月)]

关于颍州欧阳修后裔“系欧公之远族”、“非公之裔孙”的说法,竟出自欧公裔孙欧阳景贤之笔下,且仅以一条孤证而公诸海内外,的确出乎人们的意料,且值得研讨。作为颍州多年研究欧阳修其人其事的史学爱好者,就目前所掌握的方志史料、家乘谱牒和相关信息综合审视,我们对“远族”一说不能苟同。

这里我们面对的问题是:

一、千百年来代代相传的、颍州欧氏是欧公四子欧阳辩后人说法之来龙去脉是怎样的?

二、颍州欧氏是否欧公后裔?如果是,当属哪一支?

三、欧阳景贤所持的“远族”之说是否可以成立?

四、欧阳文忠公后裔支脉流向大致是怎样的?

我们就此分别来研讨。

欧阳辩之说的来龙去脉

(1)先看现代阜阳人是怎么说的。20世纪80年代初,原阜阳地委宣传部长、知名学者施培毅先生曾亲往阜阳城西的西湖亭和小欧庄,访欧氏家族的几位老人,探究其后人去向。据老人们说,欧阳修的四个儿子分别居住三地:长子欧阳发和次子欧阳奕,在原籍江西庐陵(今吉安);三子欧阳棐,在河南新郑守墓;四子欧阳辩,在颍州西湖守祠。现在西湖亭小欧庄一百一十多户人家,都是欧阳辩的后代,现有五辈人,字排永、世、其、伯、昌。他们之中已经无人说得清自己是欧阳修的第几代孙。原来有部家谱,由小欧庄欧阳其山保管,“文化大革命”中被“造反派”抢去,不知去向(《阜阳文物考古文集·欧阳修后代和西湖遗迹》)。

(2)颍州欧氏家族的世系是怎么传承的。由于天灾人祸,欧阳辩的后人到清代康熙年间仅存一人,且出家当了和尚。幸亏有一位姓马的知州到处访求,把他找回来还俗成家,拨出香火地,给他一个“奉祠生”的头衔(以后每辈推举一人传承这个头衔),让他看守重修的“四贤祠”。现在的一百多户人家,都是这位还俗的和尚传下来的。

(3)县志上是怎样记载的。清代道光年间重修的《阜阳县志》记载:“马之骅,字飞穆,辽阳人,清康熙二十五年任知州,重土爱民,捐俸浚西湖,以资灌溉,修复古迹,访欧阳修后人,申请学使者给以衣顶,俾奉祠祀。”

清代王敛福纂辑的《颍州府志·名宦·欧阳修》记载:“熙宁四年(1071)公以太子少师致仕,居颍州。明年,卒于颍,谥曰文忠。后裔有家颍者。”

以上所引,前两者为口碑流传和调查实录,后两者为州府县志记载。据此可得出两条结论:一是颍州欧氏遗族为欧阳修“后人”或“后裔”;二是颍州欧氏遗族为欧阳修四子欧阳辩之后。

不过,由于现在颍州欧氏后人拿不出“谱系”,所以难免存疑。欧阳礼先生借欧阳景贤之口提出疑问,把人们未料到的颍州欧氏遗族的嫡系身份问题提上议程。“远族”之说打破了相因千年的宁静,实在也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课题。而这个课题又不容回避。为此,我们只有重新回到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在家乘史料、方志文献中索隐钩沉,看看史实将是怎样一个面目和答案吧。

颍州“欧氏后裔”在史料中的记述

(1)欧阳修及全家定居颍州的情况。欧阳修不仅自己爱颍如命,以颍为家,致仕以后定居于颍并终老在颍州(见李兴武著《欧阳修与颍州》),而且他的子孙中亦有不少人曾留颍守业,世代繁衍生息。

对此,当代研究欧阳修著名专家刘德清教授在他的《欧阳修传》一书《最后的岁月》一章中写到:“熙宁四年(1071)七月四日,欧阳修全家抵达颍州。……可是摆在欧阳修眼前的,都是大堆杂碎烦人的家事。旧房改扩工程,还没有完全峻事,一个庞大的家族,人多费用大,家什尚没有着落,田产需要添置,生活需要安排。”由此可知,欧阳修退居颍州,是携家带口,作为长久之计来建家立业的。虽然由于多病体弱,次年闰七月二十三日欧阳修66岁时病逝于此,但他的夫人及其几个儿女,此时早已在这里安居下来了。

欧阳修病逝后,子孙居颍者,多有记载:

清代赵宏恩《江南通志》记载:“(欧阳)辩,字季默,修之少子。子瞻(苏轼)《在颍诗》云:‘风流犹有三欧存。’盖指伯和、叔弼、季默也,兄弟俱家于颍。”

据考,欧阳修有子女十一人,其中男八人:长发(字伯和)、次奕(字仲纯),光禄寺丞;次棐(字叔弼),大理评事;次辩(字季默),光禄丞寺,余早卒。女三人,皆早卒。孙男四人,曰孙、曰宪、曰恕、曰愬,皆以公恩试秘书省校书郎。孙女六人,皆幼(韩琦《欧阳公墓志铭》见《安阳集》卷五○)。欧阳修于皇祐元年(1049)知颍州时,长子欧阳发10岁,次子欧阳奕5岁,三子欧阳棐4岁,四子欧阳辩当年生于颍州。而且全家“俱迁于颍”。他在其后撰写的《思颍诗后序》中说:“皇祐元年春,予自广陵得请来颍,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表达了他对颍州的无限眷恋和打算终老颍州的想法。

(2)欧阳修子孙后人在颍州的生活状况。苏轼是欧阳修的门生,又是他事业为政和文学思想的继承人,不仅与欧阳修成为忘年之交,而且与欧氏兄弟联姻,在政治上和诗文唱和中结为挚友。元祐六年(1091)闰八月至元祐七年(1092)二月,即在欧阳修已去世20年后,苏轼知颍州短短的6个月中,在他所创作的62首诗之中,有15首与欧阳兄弟及家人有关。

因为在欧阳修死后17年,薛氏夫人卒,享年73岁。欧阳修四个儿子均为薛氏所生。除次子欧阳奕、长子欧阳发先于夫人去世外,三子欧阳棐、四子欧阳辩此时均回颍守丧。守丧期间,苏轼常常与欧阳兄弟聚会,并互致诗文。如《景贶、履常屡有诗,督叔弼、季默唱和,已许诺矣,复以此句挑之》一诗:

君家文章冠西京,旋筑诗坛按酒兵。

袖手莫轻真将种,致师须得老门生。

明朝郑伯降谁受,昨夜条侯壁已惊。

从此醉翁天下乐,还应一举百觞倾。

此事在宋代《王直方诗话》中也有记述:“东坡云:在颍时,陈无己(履常)、赵景贶(德麟)辈适守官于彼,而欧阳叔弼与季默亦居闲,日相唱和。而二欧阳颇不作诗,东坡以此句挑之云:……盖为文忠公者有诗赠梅圣俞、苏子美‘我亦愿助勇,鼓旗噪其旁。快哉天下乐,一嚼宜百觞’也。”

又有,元祐六年(1091)九月,欧阳修之孙,欧阳发之子欧阳宪授滑州韦城县主簿,掌文书簿籍之事。苏轼作《送欧阳主簿赴官韦城四首》,意犹未尽,又作《美哉一首送韦城主簿欧阳君》。此次送别,先到颍州城隅,又至颍河与泉河交汇处的新渡,寄托了苏轼对晚辈“江湖咫尺吾将老,汝颍东流子却西”的离别情怀。此事,也恰恰说明欧阳修的子孙中,的确有不少人就一直生活居住在颍州欧宅。正如清代林江球《宜黄续谱序》云:“文忠公后官颍州,乐颍之西湖,因卜居焉,子孙多家于颍。”

另外,欧阳修诸子中,唯辩生于颍,而棐卒于颍。

欧阳棐居颍史实凸现

欧阳棐及其后裔居颍归籍的情况。《宋史·欧阳修传》所附《欧阳棐传》记载:中子棐,字叔弼,广览强记,能文辞。年十三时,见修著《鸣蝉赋》,侍侧不去。修抚之曰:“儿异日能为吾此赋否?”因书以遗之。用荫,为秘书省正字,登进士乙科,调陈州判官,以亲老不仕。修卒,代草遗表,神宗读而爱之,意修自作也。服除,始为审官主簿,累迁职方员外郎,知襄州。曾抵制中枢主权者曾布之妇兄“规占公私田园、强市民货”的行为。后坐党籍废,十余年卒。

此事北宋毕仲游《欧阳叔弼传》(见《西台集》卷六)的记述是:“叔弼自去蔡后,系元祐党籍,复镌职降官,守以宫庙,居颍州里第,间游吴中,俄出籍。……政和三年(1113)卒于颍州,年六十七。一子曰愿,宣议郎,三孙,其二官,一无官。”

欧阳棐,是欧阳修四子中最为优秀,最受欣赏,最具乃父遗风,存世年龄最大,而且是最后一个病逝在颍州。他因元祐党籍案被牵连,贬职降级而谪居颍州长达十余年之久,卒年离欧阳修去世已经过去了41年,近乎半个世纪。可以确定,此时颍州欧阳家族已是名门大族了。

欧阳棐之后的传承,眼下因其族谱丢失,家世脉络已不能尽详。然而幸有《江西吉安府志·艺文志》记载清代解文炯撰《欧阳文忠公世系籍里考》曰:“(公)最后宦成致仕,携子发、奕、棐、辩居颍上,遂终老焉。维时丰邑且无文忠子孙矣。……迨明嘉靖间,聂贞襄巡按江南,乃访文忠公后裔于颍,得棐十六世云,奉公遗像勅命,驰传归丰。丰人义捐置产,督学袭云祀生,奉诏入春秋祀典,自明迄今不改。”

又有明正德状元邹守孟《永丰六一书院记》载:“公之嫡派远居于颍,遂无复奉蒸尝者。嘉靖初季,双江聂子豹以柱史按颍,求公裔孙欧阳云给文回籍,为之授田置室,督学少湖助其义,取桥店租给云,以供春秋之祀。”

按:聂贞襄,名豹,字文蔚,吉安永丰人。正德十二年进士。在《明史·聂豹传》云:“嘉靖四年召拜御史,巡按福建,出为苏州知府。”正是在南下途中,作为欧阳修祖籍江西吉安永丰老乡的聂豹,路过颍州,拜访文忠公后裔也就是欧阳棐十六世孙欧阳云,求其回籍归根,完成了吉安永丰欧阳修后裔的香火延续大业。后人将这件功德无量之举如实记录下来,对厘清欧公后裔居颍之证,弥足珍贵。

以上三载方志史料,相互印证,准确地说明至明代嘉靖年间,颍州欧阳棐后裔已传至“十六代”之远。也可见当时在颍州的欧氏裔脉肯定不止一支。

“欧阳棐之说”显成定论

在基本明晰了颍州欧氏遗族非欧公之“远族”,而确系欧公之“裔孙”后,颍州遗族到底为欧氏“裔孙”中哪一支的问题又凸现在我们的视线之中。

传统的说法和颍州欧氏后裔的口碑相传,都说自己是欧阳修少子欧阳辩的后代。尽管缺乏家乘谱牒的有力支持,但因辩生于颍州,这里是他的根,其后人极有可能循根而居,故而不可否定此说。

而上述三条史料所记载的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的同一件与欧阳棐有关的史实,无疑在颍州欧阳修后裔的“欧阳辩之说”以外,又增添了足以确证的“欧阳棐之说”。

欧公四个儿子支脉流向

为了从全面的角度来澄清上述这些问题,有必要追根朔源,进一步廓清欧阳修四个儿子及其后代的支脉流向。

据《永丰沙溪偃祖支下世系表》:

欧阳修四子:发、奕、棐、辩。

欧阳发二子:宪、宾。宪四子:延世、克世、舆世、当世。宾,徙新喻万全。

欧阳奕三子:愻、恕、愬。愻二子:平世、永世。恕六子:俸世、昌世、康世、佐世、展世、宜世。愬四子:经世、长世、亮世、乡世。

欧阳棐一子:愿。三孙,其二官,一无官(见毕仲游《欧阳叔弼传》)。

欧阳辩一子:懋。懋一子:逢世。

从上表可知:欧阳修四个儿子,七个孙子,二十个重孙。欧阳修四代以下,已经逐步繁衍为一个庞大家族了。

根据《沙溪偃祖分衍图》又可知欧阳修四个儿子及其后裔之流向:

长发:江南吉水、积符、东田、新喻、万全诸脉;河南新郑、密县、沈丘,襄县、南台诸脉。

次奕:江西吉水、尚华、泰和、圭水、口岭、极州、宜黄、崇仁、宜春、万载诸脉;湖南平江、湘阳、浏阳诸脉。

三棐:安徽颍上、阜阳、萧县诸脉。

四辩:乐安、东源诸脉。

按此《分衍图》所指,欧阳棐后代不仅分布在阜阳、颍上(即颍州),而且在萧县还有一支。而欧阳辩的后代则流向乐安、东源一带,就是现在的河南新蔡与山东东平、泰安等地。

我们的结论

一、颍州欧阳修后裔中,绝大多数是其三子欧阳棐的后代。因为欧阳棐在其兄弟四人中,是居住颍州时间最长而且是唯一在颍州辞世的人,在他生前身后,儿孙大都定居在颍州,这已经为一个无需争辩的事实。而且到了明代嘉靖年间,欧阳棐第十六世孙欧阳云仍在颍州被发现,后归籍吉安,史证凿凿,不可置疑,依此可见颍州后裔比吉安后裔早了“十六代”。应该说,这是此次讨论中一个新的发现。

二、至明嘉靖聂豹“求欧阳云归籍”的史实来看,当时居颍的不止欧阳棐一支。

三、由是,颍州欧阳修后裔中,也应有其四子欧阳辩的后代。

四、至于欧阳礼先生所引清朝同治年间欧阳景贤所撰《颍州西湖故迹》中“会老堂之侧,所居看守人员,系欧公之远族,在此奉祀者,非公之裔孙也”一说,属辗转传抄之作,既无谱牒依据,也无旁证支持,且与上述种种史实相悖,也为欧氏家乘谱牒所否定,孤证难立,也就不足为论了。

但是,我们仍要感谢台湾欧阳礼先生,是他给出欧阳景贤的“远族”之说,才促使我们认真对待,追根溯源,澄清了颍州欧氏遗族的身份问题(在此过程中,为慎重起见,我们又专程赶赴会老堂欧庄,采访了还在补叙族谱的欧阳其平先生,征求了他对此问题的看法和意见,他也表示支持澄清历史谜团,还颍州欧氏裔族的本来面目)。

以上辨正,囿于水平及资料所限,肯定有不足、不妥之处,祈愿得到欧阳礼先生和史学界师友们的鉴察、补充和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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