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7)

虞方南哼道:“好一场双簧,一个挑起事端,一个维持治安,二十六军与帮会流氓早有默契,这场戏演得干脆利落。”

许烈洪也道:“糊涂啊!人家已经翻脸举起屠刀,此刻交出武器,只有任人宰割。总工会是怎么想的?汪寿华在干什么?”

毛林根道:“汪总会长被杜月笙的大管家万墨林邀去议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虞方南忙道:“去哪里议事?”

毛林根道:“杜公馆。”

虞方南道:“他带多少人去的?”

毛林根道:“没带人,他一个人去的。”

虞方南急道:“这时候怎能一个人……完了,程天境的事有人替他办了,汪寿华不会活着回来了。”

许烈洪心知不妙,忙道:“周主任在哪里?纠察队总队长顾顺章又在哪里?”

毛林根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听说好像去了宝山路天主教堂,那里是二十六军第二师的师部。”

虞方南摇了摇头,道:“关键时刻总工会会长、起义总指挥和纠察队总队长同时失踪,总工会群龙无首,这仗没法打了。”

许烈洪一掌拍在车篷上,震得黄包车一晃,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已非个人之力能够改变。他只觉得一团火气堵在胸口,呼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说不出的难受,下了黄包车,走到街边,望着天空,重重地喘着粗气。

虞方南与毛林根走到他身边,三个人的血液都有些沸腾。他们还很年轻,都是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许烈洪的年纪最大,也不过只有二十六岁,艰苦而复杂的环境让他们提前走向成熟,目光中流露出同龄人少有的沉稳与深刻。

此时此刻,三人不再说话,也无话可说。这个夜晚注定成为无数人的不眠之夜,时局恶化到了如此地步,国家的命运将走向何处,谁也无法预测,一种冷彻心脾的寒意袭进三人的心底。

第二天,群情激愤的工人冲往湖州会馆,夺回了总工会会所。总工会立即开会决定,声讨蒋介石,抗议其血腥暴行。上海各区几十万工人参加大会,会后举行总同盟罢工,约十万工人整队去周凤岐的二十六军二师司令部请愿。当游行队伍行进到宝山路天主教堂的二师司令部时,接到屠杀密令的二十六军突然向游行队伍开枪扫射,当场打死一百多人,伤者不计其数。随后的日子里,蒋介石下令解散上海市特别临时政府、上海总工会和一切共产党组织,搜捕共产党员及支持者,逮捕千余人,并将首要分子枪决。不过几天时间,三百多人被杀、一千多人被捕、五千多人失踪。总工会会长、著名共产党人汪寿华被活埋,工人领袖赵世炎、陈延年等先后被杀害。

上海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中,巨大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虞方南担心许烈洪的安全,不顾他的强烈反对,坚持送许烈洪和毛林根去武汉。

一路上,许烈洪一言不发,冷峻的眼神默默地掠过这座城市。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将他钢铁一般的内心冶炼得更加坚强,他身体中好像注入一道铁流,烈焰沸腾,只想将这黑暗的世道烧个精光。

虞方南走在许烈洪身后,从背影中似乎感受到他的热血澎湃,短短一天的接触,许烈洪的刚毅、智慧、果敢的人格魅力令他由衷地敬慕,在心中引为至交。

三人在码头分手,临别之际,谁都没说再见。在这种形势下,任何一个偶然都会导致生命消亡,重逢的机会微乎其微,彼此都有一种悲壮苍凉的心情。

虞方南淡淡说了一声:“保重!”然后将六根金条塞在毛林根的衣袋中。

毛林根没有推辞,在虞方南肩头重重拍了一下,与许烈洪并肩上船,再不回头。

虞方南听着汽笛声响,注视着轮船缓缓驶离码头,长出一口气,默默道了声祝福,转身消失在人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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