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1927年4月11日,上海。

毛林根走进陆记商行的时候,虞方南正在算账,他面前堆着两叠半尺高的账簿,将一把铜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看到毛林根进来,虞方南长长叹了口气,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个兄弟,他都会产生一种要出事的预感。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幼年时候效仿大人们拜了把子,相互替对方挨了多少打,数都数不过来。后来虞方南拜梅镇青帮老头子陆浩园为义父,搬到梅镇住了很久,两人的联系才渐渐少了。这次虞方南回上海打理义父的生意,听说毛林根前些日子参加了工人武装起义,在总工会纠察队担当了一个职务,正打算找时间跟他聊聊,没想到他先找上门来了。

毛林根用衣角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顺手拿起虞方南桌上的宜兴小茶壶,对着壶嘴用力一吸,半壶茶被他一下子吸干了。

虞方南伸手把茶壶抢了过来,道:“茶叶可不是这么喝的,别寒碜人了。”说着给他倒了一大杯凉开水,“你凑合喝这个吧。”

毛林根横了他一眼,道:“真小气!”然后将凉开水喝了个干净,坐在虞方南对面,道,“找你帮忙来了。”

虞方南料到他会说这话,道:“这次是多大的麻烦?”

毛林根打开带来的报纸卷,取出一把刺刀,放在桌上,道:“你先看看这个。”

虞方南拿起刺刀,用拇指试了试刀锋,暗暗一惊,这是毛瑟步枪专用刺刀,刀锋锐利异常,注油孔、护手钩、枪口环做工讲究,特别是刀柄上加装一块铁片,防止枪口火焰伤及刀把和刀把背,这不是常见配制,只有德国制的刺刀上才有这种枪焰护片。他看了一眼毛林根,道:“怎么回事?”

毛林根道:“纠察队的两个弟兄被人杀了,这是凶器。”

虞方南默默看着刺刀,眉头皱起,半晌不语。

毛林根见他神情凝重,道:“别闷着,倒是说句话啊?”

虞方南苦笑一声,道:“林根,真有你的,麻烦越惹越大了。”

毛林根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虞方南道:“这是M-1898步枪专用刺刀,正宗德国货,国内兵工厂造不出来。”

毛林根道:“那又怎样?”

虞方南道:“这种德国刺刀在军队中装备极少,只配发国民革命军最精锐的黄浦第一军,民间和黑市上都弄不到这个东西。你还不明白吗?杀你弟兄的人,不是江湖杀手,而是来自军队,受过严格训练的职业军人!”

毛林根的神情变得严峻起来,道:“你说真的?”

虞方南道:“不是我看轻你,就凭你们工人纠察队那几号人,想惊动这种刺客,根本不够格。”

毛林根沉默片刻,道:“我跟你说实话,刺客不是冲我们来的。昨天下午接到总工会任务,命令我们护送一个同志离开上海。这个同志在北伐战斗中负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我带人赶到医院,刚刚与他取得联系,外面就出了事。一个刺客化装成医生混进医院,被护士小姐发现,我两个弟兄过去盘问,被他出手击杀。等我们赶了过去,刺客已经跑得没影了,只留下了这把刺刀。”

虞方南道:“你两个弟兄怎么死的?”

毛林根用手指在脖子上一抹,道:“咽喉中刀。”

虞方南道:“就一个伤口?”

毛林根道:“一刀还不够?气管都割断了,当场咽气。”

虞方南道:“你们赶过去,用了多长时间?”

毛林根道:“不到两分钟。”

虞方南道:“这么短的时间,击杀两人,从容而退。老兄,这是顶尖的高手,手上没有几十条人命,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和心理素质。”

毛林根道:“不麻烦也不找你了。那个同志对我们至关重要,明天必须送他离开上海,你帮我保护他的安全。”

虞方南不置可否,轻轻揉着下巴,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过了一会儿,道:“你们怎么安排的,走陆路还是水路?”

毛林根道:“走铁路,车票都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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