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午夜凶铃”

像这种电话,我们行内把它叫做“午夜凶铃”。

“午夜凶铃”往往发生在后半夜,大家都已经睡熟的时候。平时优美的手机铃声在那一刻总是显得那样的凄厉和怆然,生怕自己醒不过来,我们往往把手机的振动功能同时打开,而这个时候手机的振动总是让整个床头嗡然作响。

听到这样的铃声我们都是悚然一惊。身为法医,我们当然知道这种铃声意味着什么——又一条生命被黑暗吞没了。

而每一位法医,在自己的一生中,又会有多少次午夜梦回时,才突然意识到刚才还盘旋在自己耳边的午夜凶铃只是南柯一梦呢?

那一夜,当我再次被午夜凶铃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穿好衣服后,我才猛然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办案了。

一定有大案发生。肾上腺素的骤然分泌让我的心跳猛然加快。

果不其然,又一起分尸案出现了。当我们被护士裸死案弄得焦头烂额时,凶手却没有停止他的凶残行径。一位在公路旁解决内存问题的长途车司机发现了尸块。

40多岁的年龄,20多年的车龄,如刀的岁月把他走南闯北的经历都刻在了脸上。

他绝不会是胆小怕事之人。但此刻,倚靠在最先赶来的警车前盖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水,他指认现场的手指分明带着颤抖。

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我已经看见几大块尸块,它们被随手丢弃在路边的斜坡上。深秋的凄风苦雨掀起了黑色塑料袋的一角,我已经看到了人体皮肤的颜色。

但把它们拿上来却没那么简单。

秋风在无边的黑夜、寂静的原野狂暴地呼啸着,呜咽着,像是在控诉这人世间的罪恶。

夜雨将陡峭的路基边那些杂草和灌木浇淋得湿滑不堪,难以立足。

我在心里盘算哪些杂草和灌木可以用来抓手,以便攀爬行走。

这种场合,哪怕仅仅只是从男性的骄傲出发,我也绝不可能让小芮冒这份风险,何况路基下面还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呢。

我找来了拖车用的钢缆,好在警车上今天正好带了这个东西。它两头的环扣好像就是为我准备的,我将它一头扣在公路的护栏上,另一头紧紧地扣住自己的腰。

每到这种场合小芮总是表现出女性特有的神经质,她走了过来,不知用什么办法轻易地打开了环扣,然后以这个为理由大呼小叫地拒绝让我下坡。

“命大着呢,死不了!”我故作轻松地往下一跃。

10米不到的路程,我手脚并用地走了,不,应该说是爬了好几分钟。更可恶的是尸块太重太大,一次我还拿不完。第二次从路边的路基爬上来的时候,我的内衣已经湿透,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汗水。

我隐隐看见小芮的眼角噙着什么闪光的东西。

“少婆婆妈妈的,快干活!”我故作威严地冲小芮喊。小芮低下头来,默默地拿来了工具箱。

久违的解剖箱。夜雨中,强光手电筒的照射下,熟悉的解剖箱上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泽。我的目光逐渐迷离在那一片干练的银色中,仿佛是在遥望着自己久别的情人。

最委屈的时候,我打落牙齿和血吞。但今夜,看到久违的解剖箱,我不能忍住自己悄然滑下的泪水。

我该好好地把它擦洗一下了。它经历了太多今夜这样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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