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啊。这话说来长了。我待在我的车厢,有一天晚上——好像就是出事之前的那个晚上,看到卧铺底下,趴伏着一个长相可怕的男人,是个秃头,岁数有些大了,眼睛斜吊着,布满一缕缕血丝,一动不动死死瞪着我,就像要看出我到底是谁,把我吓坏了,我想叫却叫不出声。旅伴把我摇醒,说看我怎么不对劲啊。但我分明觉得是旅伴不对劲。我不认识她了!她的脸色像打了霜一样对我说:喂,你要死啊。那你自己去找答案吧,你不能再睡在我这儿了……我们自此断绝了关系。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上路了。随后,列车就出事了。我想,那个奇怪的男人是提前来向我报告消息的吧。”
“你真的是在做梦吗?你在梦中预感到这场灾难了吗?”周原问,又转头看了看外面仍在疾跑的大地。一切都箭矢一般飞逝而去。出了问题的列车看样子真是不会停下来了。这就是整个事件的吊诡之处。但这也许正显示了高铁的本质特征吧。如果是普通列车,说不定早倾覆了。但不知为何,他又有些失望。
女人说:“哪里是梦!你告诉我,车里的人真的都死光了吗?是被来自宇宙的异形杀死的吧?吃列车也吃人的细菌只怕是异形的先头部队啊。”
“什么话啊,幸存者还有不少呢,大家正在想办法自救,不是告诉你医院还在吗?”周原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透凉,就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胸腔,那儿却一片滚烫。难道真有怪物藏于其间,把他当做了宿主?异形是宇宙中的一种残忍生物,专门把幼仔藏入人体,令其在里面孵化,然后杀死宿主,破体而出。只要是探索宇宙,就存在这样的危险。这越来越偏离周原乘坐高铁的本来目的。周原在日常生活中从未设想过超出他居住的城市的更大命题。他只是一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员,一个居家过日子的普通男人,一个在任何一列地铁或火车上都能找到的、毫不出众的普通乘客。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探索宇宙的训练。那是国家花了无数金子培养出来的极少数航天员去做的事。那事儿离他太遥远了。
“本来,高铁就是一种不同寻常的交通工具,神出鬼没,腾挪无形,只是我们以前想得太简单了。现在的感觉真的像是在太空中飞行呢。”女人的声音像刚出土的十七年蝉一样不祥,“如果异形来了,怎么对付呢?”
“啊,平时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周原撒谎,“时刻都在未雨绸缪、枕戈待旦,不知道是错把宇宙当做了列车,还是误将列车当做了宇宙……但也如你所说,也许就是这样吧。至于说到异形,如果那东西一旦进了车厢,首先,要保持镇定,心平气和地与它谈判。万一谈不拢,就把自己也变成异形吧,看谁更、更厉害。”
周原回想着好莱坞电影的情节,对女人做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解释,就像在谄媚地附和她。现在,他必须改换思维方式。对于这趟列车,的确不能用常理去考量。否则,再这样下去,他也许真要变成异形了。这时,她看他的目光中,才流露出了略微的欣赏,就好像在看航天员升空的现场直播似的。周原心想,此番搭乘高铁旅行,却与半途邂逅的、并非妻子的怪诞女人交流起了飞船和外星生命,这太不可思议,不过倒也让死亡之旅变得好玩了。他的想法多了起来。哦,她的老公呢?遇难了吗?但不好意思贸然问。周原又看了看化作废墟的车厢,感到空间中暗黑的不明能量正在罗网般骤然聚集,似要点燃下一场新的灾变。他现在理解了:灾变只是常态。
“你这人真幽默啊。看来你不是异形化身而来的……”女人失望地打量周原,就好像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
“你过来的地方真的就是宇宙的尽头么?”他着急地觉得两人间的哑谜不能再打下去了。
她吃吃痴笑,很久停不下来。
女人说:“我上高铁之前,单位领导给了我一张名片,说如果遇到问题,就去找一个人,他也许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