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还没等我弹出什么连续的拍子来,加德纳先生就唱了起来。他站在摇摇晃晃的刚朵拉上,我担心他随时会掉下去。然而他的声音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温柔、近乎沙哑,但是集结了全身的力量,像是从一个看不见的麦克风里传出来的。而且和所有一流的美国歌手一样,他的声音略带疲倦,甚至是丝丝的犹豫,仿佛他并非一个惯于如此敞开心扉的人。所有的大师都是这样。
我弹着,他唱着,一首充满漂泊和离别的歌。一个美国人离开他的情人。歌曲一节节,城镇一座座,凤凰城、阿尔伯克基、俄克拉何马,他一路不停地思念着情人。车子沿着大路一直开,这是我母亲永远不可能做到的。要是我们能像这样子将事情抛在身后——我猜母亲听这首歌的时候是这么想的。要是我们能像这样子将悲伤抛在身后。
这首歌结束了,加德纳先生说:“好,直接唱下一首吧。《我太易坠入爱河》。”
这是我第一次为加德纳先生演奏,我小心翼翼地弹每一个音,结果我们配合得还不错。听了他给我讲的这首歌的故事以后,我不停地抬头看窗户,然而加德纳太太那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没有动静,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歌唱完了,宁静和黑暗包围了我们。我听见不远处有人推开百叶窗,估计是住在附近的人想听得清楚些。可是加德纳太太的窗户什么情况也没有。
我们慢慢地唱起了《给我的宝贝》,慢到几乎没有拍子,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我们一直抬头看着窗户,过了许久,大概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我们终于听见了。声音若隐若现,但是绝对错不了,是加德纳太太在啜泣。
“我们成功了,加德纳先生!”我轻声说。“我们成功了。我们打动她了。”
可是加德纳先生的样子并不高兴。他疲倦地摇摇头,坐了下来,朝维托里奥摆了摆手。“把船划到另一边去吧。我该进去了。”
当船再次开动时,我觉得加德纳先生一直在避开我的眼睛,几乎像是在为今晚的事情感到羞愧。我不禁想到这整件事情也许是一个恶作剧。因为就我所知,这些歌对加德纳太太都有讨厌的含义。于是我收起吉他,坐在那里,或许有点儿闷闷不乐,我们就这么往前划去。
船到了开阔一些的水面,突然一艘观光游艇迎面从我们身边疾驶而过,在刚朵拉边溅起不小的波浪。然而我们快到加德纳先生公寓的门口了。维托里奥把船慢慢靠近岸边时,我说道:
“加德纳先生,您是我成长过程中重要的一部分。今晚对我来说太特别了。如果我们就此告别,以后我不会再见到您,那么我余生都会一直琢磨。所以加德纳先生,请您告诉我。刚才,加德纳太太是因为喜悦而哭泣,还是因为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