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 第一章 2

三岔从来就是一个小村子。近几年,这个村子的规模变得更小了。20世纪70年代,村子有三百来口人,目前还剩不到一百五十人留守。尽管位于山坡上的上村——也就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的尽头——也有几栋房子,而且我们就是在这里租到了房子,但多数人居住在下村。政府把上半部分称作“水泉沟”,当地人则把整个地方都叫作三岔——他们并没有对这两部分加以区分。几十年来,这个地方一直处于衰败状态。“文化大革命”期间,当地的佛教寺庙被毁掉了,一起遭到损毁的,还有散落在群山之间的小佛龛,却一直没有人愿意把它们重建起来。20世纪90年代初期,这儿的一所学校关闭了。村民们都没有买车,也不用手机。没有餐馆,没有商店——想找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每隔一两天,会有个小贩开着敞篷货车从沟里上到这里来,车上装着大米、面条、肉,以及其他简单的日常用品。到了秋天,另外有卡车开上来收购村民们手里收获的东西。在上村,所有车辆都停靠在那条死胡同土路的尽头,那里进行了拓宽,用于停车。那块土坝子代表了当地的全部经济活动——完全是一种停车场经济。

当地居民的年收入在两千元左右。这点收入差不多全来自果园: 山中生长的核桃、板栗、杏仁等。他们把这些坚果全都卖了,栽种的其他东西则当作食物。人们养鸡,喂猪,种着玉米、大豆,还有蔬菜。周围这一带极其干燥,水稻种不出来,连小麦的长势都很差。偶尔,如果某位村民运气好,在山上还能逮到獾或者野鸡。附近还有野猪——长着长长的獠牙,厚厚的皮毛。

北京离这儿不算太远,车程只有一两个小时。可在那个时候,城里人很少到乡下来游玩。汽车数量已经开始迅速增加——2001年,北京市新发放了三十多万本驾照,比前一年增加了百分之五十。但人们很少长距离地开车游乐。有时候,有一两个人开着车冒险来到了通往三岔的小路。有时候,一群正儿八经的徒步旅行者会来这里,攀爬那段尚未修复的长城。不过,就多数周末而言,我和眯眯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外来者。村民们对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们只知道,我是个作家,在中国生活了多年,而眯眯是个美籍华人摄影师。但在那之前,并没有先例,没有哪个城里的年轻人愿意来农村打发时间。几个邻居常常会走过来,想好好地看看我们。跟中国的农村人一样,他们进屋之前懒得敲门。他们会把我们那碾晒庄稼的坝子巡视一番,往每个窗子里面瞟上一眼,并且把我们带来的行李捣鼓一番。有时候,我走到土路尽头的停车场,看见两三个村民正在围观我从城里租来的小轿车。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慈祥: 表情平静,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似在祈祷着什么——仿佛对着捷达轿车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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