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幸福中的韩灵并没有意识到这次流产对她意味着什么。在老队医野蛮作业之后,她一直觉得肚子丝丝拉拉地疼,手术前像盼救星一样盼望的月经倒是来了,却一来就不肯走,一连多少天都沥沥啦啦的,还经常流出一团团紫黑色的黏稠血块。七天病假休完,脸色初见红润,按肖然的意思,她最好再续请几天假,“先养好身体,然后再派你出去赚大钱”。韩灵那天心情不错,笑嘻嘻地说:“我都残花败柳了,赚什么大钱?就安心跟你吃苦吧。”然后吊在肖然胳膊上登上大巴,在汽车上颠簸了四十多分钟,刚到上海宾馆,就感觉支持不住了,头晕恶心,脸色煞白,脚重得像有八百个淹死鬼在后面拖。好容易坚持着走到中洋公司,刚拿起卡,就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两脚软得像煮烂了的面条,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栽到地上,头撞得门框嗡嗡作响。

韩灵七天没来上班,钟德富老是感觉像少了点什么。那天他送韩灵回家,本想乘机侵略一下,摸摸捏捏什么的,但看见韩灵一脸的宝相庄严,就没敢造次。学着慈祥长者的口吻问了问她的家庭情况,听说她父亲很早就去世时,还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左手有意无意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离过一次婚,有大婆一名、二奶两名、情人无数的欢场老手钟德富,早就过了乱说乱动的年龄,按他的理论,女人就像一锅汤,慢慢煲出来的才有味道,所以他不心急。而且优势是明显的: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魅力,他坚信韩灵逃不出他的魔爪。大不了给她一两万,钟德富咂着舌头想,干一夜等于干一年,这条女不会那么不识做。

这条女被扶上车时已经苏醒,像堆泥一样窝在后座上。老帅哥钟德富轻佻地搓弄着方向盘,不断从内视镜里偷窥韩灵的动静,心里贼念四起,想象着把她抱到床上,像飙这辆公爵王一样飙她的动人场面。正想得欲火如潮、张弓待发之时,韩灵忽然娇喘一声,说:“钟总,我不去医院,你送我回家好不好?”老帅哥会错了意,以为肥猪拱门,高兴得连油门和车窗都搞不清了,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也不管什么单行道,掉转头就往回开,一路逆行直奔蛇口。

肖然坐在办公桌前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牛侄儿最近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一直阴得像个茄子。前些天跟信达厂签了一份九万多的合同,定好了这周二交货,肖然一直惦记着这笔回扣,想着钱到手后,一定要另租一套房子,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实在太破了,而且蚊蝇纷飞,蟑螂横行,厨房里常有耗子不请自来,旁若无人地大肆咬嚼。有一天晚上韩灵上厕所,刚刚蹲下就感觉屁股上有异物爬动,回手一捞,赫然拿获了一只丰满健壮的蟑螂大王,吓得她四脚朝天,厉声长啸,墙皮纷纷脱落。

今天一上班就被领导召见,肖然硬着头皮走进去,还没来得及请安,就听见牛侄儿中气十足的念白:“你!马上通知信达厂,那批货不要了。”肖然心里砰地一下,知道事情不对,接了令就往外走,脚还没迈出门口,又被牛侄儿一声震住:“你听着,今后不许在信达厂订货!”肖然登时觉得尾椎骨冰凉,抬头看见牛侄儿正瞪着一双锥子般的巨眼,眼中刀枪如林,不由得鼻尖冒汗,四肢颤抖。

那时候肖然还很嫩,学生气十足,跟生人打交道还会脸红。老江湖牛云峰分析了几个月的报表,觉得肖采购的价格有点问题,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孙子说兵不厌诈,所以他也要来诈一下,没想到果然诈得肖然露出马脚。肖采购败了一个回合,坐到座位上脸生红云,心想这份工作看来是做不长了,得早作打算才行。前途黯淡,再想起面色苍白、血流不止的韩灵,肖然心中伤感顿生,真想大哭一场。情绪平定之后,他往中洋公司挂了个电话,一方面表示关怀;另一方面,听听韩灵的声音对他也是个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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