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老婆突然就下岗了(1)

1994年,我老婆的工厂改制了。改制是个新词,也是个蒙词,其实大家并不太懂。改制?改什么样的制?改成什么制?本来是国营的,现在改成了什么营?是集体营,还是个体营?其实什么营也不是,改制后,这个厂就没有了,就和大家说拜拜了。

1994年,我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住在靠近郊区的地方,房子是50平方米;我平时骑自行车去单位,我老婆则要倒三次公交车去上班;我小孩在市区一个小学读四年级,因为不好带,平时都寄养在我母亲家里;我们家的电视是1983年买的,不是东芝,也不是日立,是一个无名小牌奥丽安;洗衣机是半自动的,洗是自动的,弄干要手动的;空调只装在卧室里,是本地的玉兔牌单匹机,开起来室外响,室内也响;生活以外用于娱乐的电器,是朋友装搭的一台“卡拉”机,其实就是一个扬声器,还没有什么混响;电话装不起,初装费就要5000块,我们总不能“裤头都没有穿,雨伞还用布袋装”吧,省省;本来先计划买个BB机的,虽然用起来麻烦,但终归也算是现代化的产品,可现在,随着老婆的下岗,这个设想也要泡汤了。

在这之前,我们从来没有想过工厂有一天会关门的,就是想象力再丰富,我们也只能想到儿子能不能“顶替”,退休工资能不能照常。我们是一直为自己的工作而骄傲的,我老婆在国营单位,我在文联机关,按我们温州通俗的说法,我们是最最理想搭配的一对,一个在工厂,实惠;一个在机关,轻松;我们经常会偷偷地羡慕自己,我们的收入虽然不是太多,但它们是细水长流的,四平八稳的。

我老婆的单位叫温州肥皂厂,做洗衣洗裤的肥皂,样子像那种拍人的板砖,但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增产肥皂。在没有洗衣粉、洗洁精、洗涤剂、洗手液的年代,它是很受人青睐的,用途也非常地广泛。在城市,它可以洗脸、洗手、洗澡、洗衣,是消毒去污的必需品。在农村,它更是高档奢侈的最佳用品,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农村的河边,那些埠头石阶上,洗衣的农妇村姑在那里不厌其烦地捶打,肥皂像味精一样涂一点,然后她们要洗涤的衣裤就这样津津有味地被捶上半天。也因此,我老婆厂里的增产肥皂就一直是一种紧俏货,甚至是硬通货。

那些天,老婆派了我许多差使,一趟趟地往返于她的厂里,去运回她的一些东西。她在厂里做会计,有一些书、账簿和杂七杂八的“细软”。她不像一般工人那样那么简单,只需抽走一个身子,就什么也没有了。我问老婆,厂都没有了,人都散光了,你还拿这些东西做什么?老婆说,现在厂里混乱,没有人顾得上这些,我先替厂里保管着,等什么时候一旦有用了,我再拿回去。我狡猾地说,这里面有没有厂里的机密?如果有,我们先据为己有,到时候再加个什么码,拿出来要挟一下。老婆说,做人要地道,你不能这样小人好不好,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啊。她的意思是,下岗归下岗,是大势所趋,跟厂里没有关系,跟领导的积怨更没有关系。我老婆是个纯朴的人、细小的人,不像我们在机关的人,平时练就的都是些小心眼和社会世俗伎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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