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窗外黑幽幽的湖面上被一些零星的灯火照亮,那些琐碎的跃动着的光斑像是被洞穿的枪眼,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湖底的世界似乎已是不可救药。已是晚饭时分,郑凡很绅士地说:“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吧!”
柳燕燕有些为难地说:“谢谢!我叔叔从安庆过来了,他明天一早就要走,我要过去陪他吃晚饭,下次我请你吃饭!”
柳燕燕站起身,主动伸出手来,跟郑凡握了一下,郑凡感到柳燕燕柔软的手心有些凉,他也很客气地说了声:“再见!”
他们分手的时候谁都没要对方留下手机号码,所以说“下次再见”相当于“下次不见”的一个体面的遗嘱,相当于对垂死者说“你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一样荒谬。
临走时,柳燕燕要埋单,郑凡坚决不让,门口来了一辆出租,郑凡让柳燕燕先走了。郑凡付账的时候,问茶楼老板能不能打点折,两杯咖啡三十六块,太贵了,茶楼酒糟鼻子老板说郭所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打了两块钱的折。郑凡嘲弄茶楼酒糟鼻子老板说:“你打的太多了!”茶楼老板尴尬地笑了笑:“小本生意,”紧接着招呼吧台:“打四块钱!”
走出茶楼,郑凡感到自己终于解脱了,骑车行进在秋风凉爽的街市上,他觉得还是有点对不住柳燕燕,人家满心想找一个李教授一样的知识分子做丈夫,没想到他这个乡下背景的知识分子跟李教授风马牛不相干,他的分量没有李教授脚上的一只皮鞋重。
晚上回去后郑凡把相亲的事跟韦丽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韦丽笑得七仰八叉地倒在床上,差点憋过气去。过了一会,她理顺好气息一本正经地对正在埋头喝稀饭的郑凡说:“柳燕燕要是嫁给你,只能做偏房,是妾;我是正房,大太太,每天开饭前,我就命令她给我唱一段黄梅戏,不唱不给稀饭喝!”
郑凡看着心猿意马的韦丽:“你就不怕我为了柳燕燕跟你掰了?”
韦丽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你是为我来庐阳的,不是为柳燕燕来的。打赌还能不算数?”她将碗筷推到郑凡面前:“你忏悔吧,自己去洗碗!”
郑凡捧起碗筷,说:“我洗碗,但不是忏悔,因为我从来就没动摇过,不要说柳燕燕,就是电影明星,也不能取代你!她们在你面前,除了身上的衣服比你贵一点,没有哪一点能跟你比。”
韦丽一把搂过郑凡,郑凡手里的碗筷散落一地:“你干吗?”
韦丽将郑凡按在床上:“碗不洗了!”
院子里的房东老苟听到了屋里床上快乐而疯狂的呻吟声以及简易床腿招架不住的痛苦的惨叫声,这两种极不和谐的声音像一把斧头将老苟的心脏劈成两半,自从老婆得了糖尿病后,老苟的每个夜晚都像他的腿一样残缺不全。他捧着茶壶,蹑手蹑脚地向着郑凡出租屋的窗子走去,没走几步,停下脚步,又折了回来。他想报复一下什么,可没有报复的对象,院外一绺暗淡的路灯光落在院角,暴露了院旮旯里的一个柳条筐,老苟走过去,一脚踢翻了一个柳条筐,柳条筐里用来点蜂窝煤炉的碎木片在黑暗中四处乱飞。
后来老肖对郑凡一再表示了歉意,说没想到柳燕燕也不能脱俗。
郑凡替柳燕燕辩护:“燕燕还是挺好的,艺术素养很高,作为一个青年黄梅戏明星,不要豪宅,只想要一个遮风避雨的自己的窝,一点都不过分。”
老肖看郑凡如此宽容,心里好受得多了:“说的也是,我是看着燕燕长大的,燕燕不是那种过分计较钱财和地位的女孩,等你什么时候买上房子了,我再帮你们撮合撮合!”
郑凡连忙说:“谢谢您,肖老师,我买上房子比美国活捉本·拉登要难得多,不能把人家燕燕的青春耽误了!”
所长郭之远听说柳燕燕因为郑凡没有房子就不再跟郑凡交往了,非常生气,好像他也被抛弃了一样:“有什么了不起的,错过这么好的青年精英,柳燕燕会后悔一辈子的。小郑,别泄气!咱们研究黄梅戏的,其他特权没有,就是手头的演员多,下面有那么多剧团,如花似玉的多着呢,找一个比她漂亮贤惠一百倍的女孩子。”
郑凡比所长淡定得多,他反过来安慰所长:“郭老师,我觉得婚姻是一份合同,如果我负不起婚姻的责任,这个合同就不能成立,想签也提不动笔。柳燕燕很有修养,她是演员中的精英。”
秋风掠过艺研所的每一扇窗子,年代久远油漆剥落的木质窗户在秋风中哗哗作响,郑凡看到一些树叶在窗前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