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何日归家洗客袍(6)

“他倒是挺满意,可是他老婆不答应!”

“他?他有老婆啊?”阿初真得觉得丽水很冤枉。“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啊?”

“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你怕全天下的人听不到啊?”丽水突然很伤心、很难过的哭起来。弄得阿初反而有些手足无措了。

“算了,你自己不遵守交通规则,横穿马路。没有被汽车撞死,就该偷笑了,哭什么呢?下次过马路,看准了才走。”阿初含蓄地说。他一边劝丽水,一边支使红儿走开。

“我都三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难道在荣家赖一生一世不成?”

“是那些男人不识货嘛。”

“听说表弟跟和小姐分手了?”

“是啊。还连累我受了无妄之灾。”

“谁叫你不知好歹,少爷的老婆你也敢抢。”

“真是活天冤枉……”

宁静的夜色中,四太太和大少爷的雅兴伴着阿初和丽水的闲情,令月华显得格外悠然。

炎热的夏季悄无声息地降临了,荣升和四太太对评弹艺术的热情随着温度的高涨,也逐渐升温。这天,荣升要去书场听书,叫阿初一起去,阿初推说要开一个医学会议,不能奉陪了,荣升并不勉强,逍逍遥遥地自己去了。

阿初在医院上班,有护士小姐说,大门口有人找他,说是四太太病了。阿初心里一急,慌慌忙忙地跑出来,正看见一身华丽的四太太跟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人上了同一辆黄包车。阿初喊了几声,不见四太太回头,自己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叫了辆黄包车尾随而去。

阿初远远地看见四太太和那个年轻人在东方饭店下了车,他也就叫“停”,付了车钱,看了看东方饭店的招牌,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追进去。

东方饭店门口有两名侍应生躬身向阿初致意,并引领他入内,一进大厅,迎面是两座电梯,都已载客上升,阿初不知道该跟那一座,站在大厅中央发愣。

四太太到此是住宿?还是会客?还是其他?

“先生需要我帮忙吗?” 侍应生见他有些茫然,主动上前帮助。

“这里除了电梯外,还有没有其他的门可以出入?” 阿初问。

“有,大厅右边有招待室,电梯后面是书场。”

“东方书场?”

“对。先生是来听书的吗?”

“是……是!谢谢你。” 阿初想:今天邪门,让我来听书,我不肯,这会子自己大老远的跑来。有名堂!

“阿初,你不是今天有事不能来吗?”

阿初回头一看,荣升站在他身后,奇怪地看着他。

“医学会议临时取消了,我就过来了。” 阿初说。

荣升说那行,那就进去吧。他径直向前走,阿初跟在他身后走进书场。东方书场非常宽敞,有两、三百个座位,此刻离开场还有十分钟,观众陆陆续续在进场了,不一会,已经坐了一大半的观众了。

荣升坐在贵宾席上,跑堂的忙过来问要什么茶。阿初说:“龙井。”片刻,茶房就恭恭敬敬地端了茶上来。荣升掏出香烟盒,打开,里面只剩一支烟了。荣升拿烟在手,与此同时,阿初打着了打火机,替他点燃火。

“你出去再给我买包烟。” 荣升对阿初说。

“少爷,你不能少抽点……”

“叫你去你就去,你还真管我?”

“好,我去,我去——” 阿初顺着座位往外走,刚走到拐弯处,书场的铃声大响。书场内声音也有些混乱,正在此时,布帘子一挑,走出一对俊男靓女,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让阿初大吃一惊。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让阿初跟踪而来陪伴四太太的青年人。只见那女子身穿粉红色薄绫紧身衣,月白色罗纺宽腿裤,一双粉红色鞋面上绣着莲花;那男子穿的是清水蓝衫,胸襟上别着一枚金色莲花,这朵莲花的图案,正是四太太衣襟上常绣的图案。一对金童玉女开始调音整弦,书场中的嘈杂声渐止,阿初忽然想到要替少爷买烟,反正这个男人又跑不了,有什么疑问等散了场再说。阿初转身刚要走,就听得一句穿云裂石的清亮女声。“平生际遇似萍飘……” 阿初蓦地转过身来,“荣华富贵烟云罩。错认他乡是故乡……” 那男子用手一指台下:“阿初啊,何日归家洗客袍?”

头一段定场诗一出口,把个阿初直愣愣地定在那里。

女问:“阿初?阿初是谁呀?”

男说:“阿初就是我们这部书的主人……公啊!”

女说:“哦,阿初就是我们的主人……公啊!”

“先生,这里坐。”一个机灵的跑堂立即引领阿初坐下。

女唱:“宣统元年金陵城,莺歌燕舞三月春。江南望族杨家门,世代经商家业盛。老爷名叫……”

男问:“叫什么?”

女唱:“老爷名叫杨羽柏,娶妻金氏恩爱深。膝下一子名阿初,父母爱如掌上珍。还有个小妾……徐玉真。”

男唱:“是一个天姿国色美佳人。啊呀,美佳人。”

女唱:“适逢杨家二老爷,从日本留学归来学有成。香满珠帘酒满樽,合家欢聚祸临门。”

男说:“莺歌燕舞之天,合家欢聚之时,怎说大祸临门?”

女说:“皆因杨家二老爷杨羽桦,乃是一个风流的书生,孤身独宿,夜来凄凉。偏偏遇着一个美貌的小嫂嫂徐玉真啊……”接唱:“她是生如夏花美如玉,喜看牵牛织女星。杨羽柏年华已随风吹去,怎比得杨羽桦青春又多情。我不想,美玉良金;我不要,状元及第;我只盼,与知心同枕共衾……”

男唱:“正所谓:男有心,女有心。就在那月下花前把情话提。”

女唱:“情话提。整衣襟,笑盈盈,万种妖娆,千般可人。哎呀,叔叔啊……”

“嫂嫂!”

“良宵苦短,流水无情。谁陪我啊,花底闻香、月下吹笙、枕边低语、席上销魂?”

男说:“诸位看官,须知奸邪无耻事,翻做血海大冤情。预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小三弦一拨一纵,满堂彩声。

阿初站了起来。他需要知道全部真相。而此刻,“真相”就在他背后。

四太太从最末一排观众席上站起来,她的目光冷若冰霜。

祭奠亡灵的熊熊篝火已经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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