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升病了。病得很严重。
荣升连续发烧,可能是因为父亲的死,使他感到内疚和痛苦,他曾连续在风雨中一整夜一整夜地吹箫,直到他倒下。
丽水为荣升的病焦虑不安,阿初却没有时间再纠缠下去了。
“我已经给少爷打了退烧针,等他醒了,你给他熬点粥喝。明天,夏先生会来复诊。我跟他讲好了,他不收你费用。”阿初穿上外套,准备离开。
丽水冲到门口,挡住门。“不行!今天你哪里都不许去。”
“没事的。”阿初并不想和她发生争执。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在发高烧,你居然要出去。”
“这里又不是监狱,我为什么不能出去。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少爷不会有事的。我是医生,我向你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
突然,院子里传来奔跑声。
“Chew! Chew! Maria is feeling bad ,she is dying!Come on ,let,s go to see what,s happening!”房东太太涨红了脸大喊大叫。
“玛丽亚要生了。”阿初马上反应过来。
“谁?谁要生了?” 就在丽水一愣神之际,阿初推开她,走出房门,此时,天上下起了小雨,房东太太为阿初披上一件雨衣,他们一起走进了玛丽亚的房间。
“Help!Help me!I,m dying!”玛丽亚脸色苍白,在床上痛苦地呻吟。血从褥子里渗出来,阿初什么杂念都没有了,打开行李箱,拿出医疗器械,戴上消毒手套,为玛丽亚接生。
当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划破夜空时,阿初开始在雨地里拼命地狂奔——他甚至连玛丽亚一句感谢的话也没听,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他需要时间停下来,哪怕是一分一秒,自己的世界都会被改变。
阿初还没有跑到港口,就已经听到了海轮起航的汽笛声。他没有因此停止奔跑的速度,他需要这艘船,他需要丛惠,他需要离开这里,他需要获得自由的新生。
他跑得精疲力竭,最后摔倒在泥水中,他感到自己永远爬不起来了。
“初先生,你很不守时。” 丛锋提着一盏马灯,出现在阿初面前。
“丛惠呢?”阿初站起来,用手抹去脸上的水。
“她走了,她是一个讲信用,守时间的人。” 丛锋说。
阿初突然觉得丛惠和丛锋的冷酷。“为什么不等我?今天走不了,还有明天。”
“是我要她走的。”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不爱她!”
“不!我爱她!”阿初大声地吼叫。
“不,你不爱她!” 丛锋的音频在提高。
“我爱她!!” 阿初几乎疯狂地喊叫。
“你不爱她!” 丛锋的眼睛里透着寒光。“你不爱她,你爱的是平等和自由!不是吗?尊敬的初先生,我没有说错吧。”
阿初被彻底打哑了。
丛锋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而是,再次发动攻击。“初先生,您能告诉我,您贵姓吗?”
初不回答。
“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应该姓荣。可是为什么你不肯让人称呼你荣先生呢?因为你自卑!你是荣家的家奴!”
“不!”阿初此刻想逃。
“你虽然受过高等教育,却无法摆脱寄人篱下的阴影。极度的自卑造成你极度的自尊!你骨子里恨透了自己的地位和出身,所以,你不愿意让人称呼你真实的姓氏,你更愿意让人称呼你为初先生。表面上你对我们这些贵族子弟谦虚和蔼,心底下不知道怎样地嘲笑和轻蔑我们。你很自私!你之所以‘爱’上丛惠,是因为丛惠给了你平等的观念,丛惠给了你自由的空间,丛惠让你感受到了幸福。她把一切都给了你,可是,你为她做过什么?你守着那行尸走肉的少爷,过着清教徒一样的生活,你困守在该死的感恩报恩的儒家思想里,断送掉自己的宝贵的青春。你还想让丛惠也陪着你消耗掉她的一生吗?”
初流泪了。“您无权指责我,尊贵的先生。我承认,我爱自由!爱平等!我也爱丛惠!丛惠给了我许多美丽的幻想,我在她的身上,甚至看到了未来家庭的和睦,个人奋斗的目标。但是,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坦率地讲,我在国外待了八年,这八年来,我所接受的教育,带给了我思想上的光明,这不是一时一刻能做到的。也不是令妹所赐予的!我之所以有所彷徨、有所顾虑,是因为我觉得,人在实现个人价值的同时,还需要——有他必须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也许,有一点您说对了,我的确是一个家奴,我的出身,使我今生无法和丛惠真正的结合。”
丛锋说:“你错了,丛惠和我,从来没有轻视过你。”
“这句话就说对了。”阿初平静了。“为什么说‘从来没有轻视过我’,难道我应该被人轻视吗?如果我不是这样的出身,您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有轻视我的念头。你们有意无意地淡化彼此的阶级,但是,无形的压力无所不在。”
雨还在下,人却已经麻木了。
“阿初,如果我刚才的话,对你造成了伤害,请您原谅我。” 丛锋将马灯递到了阿初手上,“她会给你写信的。” 丛锋说,“如果你们真正相爱,海是隔不断恋人的。”
天快亮了。
被荣升的病折腾了一宿的丽水,恨不得把阿初千刀万剐了。敲门声响起来,丽水怕是夏医生来复诊了。她急急忙忙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搽搽口红,整理整理衣襟,幽幽雅雅地去把门打开。“是夏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