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吻别,韶萍装扮成买炭的,一路奔向丁蜀镇。大约走了八九个小时,傍晚时分进了镇子。丁蜀镇虽然满眼残垣断壁,但门市都已营业,到处挂着红灯笼,街上还有叫卖香烟膏药的小贩。韶萍低着头,躲过巡逻的日本兵和零散的警察,朝往日卖壶的街口走去,远远看去,还真有几家开业的,他一兴奋,加快了脚步。
“小子,买蓑衣吧。”
韶萍扭头一看,一个穿长衫的老头,在昏暗的煤油灯前叫卖蓑衣斗笠。韶萍虽觉得他打扮古怪,但也没理会,继续往壶店去。
“小子,还往哪儿去?快来买蓑衣!”
韶萍一愣,站住了仔细一端详,不禁吃惊:“裴先生,怎么是您?”
他快步走了过去,眼睛湿润,屈膝要拜,被老头用左手拽住,老头低声道:“跟我走。”
吹灭油灯收了摊子,韶萍抱着他的一堆蓑衣,跟着裴先生拐进一个黑漆的大门里。这正是裴先生的家。
裴先生名唤裴炎,在当时紫砂界,算是宗师级的人物,有“陈鸣远第二”之称,所制之壶,与金价相当。他与韶萍虽无师徒传授之名,但有指导提携之恩,就是这个黑漆大门的宅院,他从前没少来过。可如今,他怎么会卖上蓑衣了?
到了正堂,韶萍大礼拜过,裴老躬身还礼,裴老吩咐家人做饭烫酒,两人落座。韶萍说起自己的疑问,裴老笑着伸出右手:“这只手已经断了筋,这就是热爱紫砂壶的日本朋友小野,给我的见面礼啊。”
那是宜溪被日军攻陷之后不久的事。这天,一队日军包围了裴家,几个士兵冲进屋里,没杀人,只是抢走了他全部的紫砂器,并封锁了大门和院墙。几天后,一个日本军官带着一位穿西装日本人来了,军官对裴先生介绍说,“这就是小野先生,来自日本的紫砂望族。”
小野笑容可掬,他邀请裴先生同回日本,共襄紫砂盛举,被裴先生拒绝。小野又掏出一根金条,恳请裴先生为他制作“蔓生十八式”一套共20件紫砂壶,这个要求也被裴先生拒绝。
“我的壶都被你们抢走了,有50多件,够多了,我是手不行了,以后也不想再做壶了。”裴先生说。
小野笑对军官:“裴先生说手不行了,是真的吗?”
“是真的!”
军官说完,抽出武士刀,闪电般一刀刺穿裴先生的右臂,拔出血刀来正要刺左臂,被小野拦住。
“裴炎先生是名士,他说话是算数的,他要是真不再做壶了,我们得到的就是封刀之作,请不要再为难他。”说完,小野给裴先生鞠了个躬。
“韶萍,只要日本人在一天,我是一把壶也不会做的。”
赵韶萍听完,再度跪倒。裴先生也单膝着地扶起他:“韶萍,你是紫砂英才,又是鸿先生的弟子,如此缛礼,岂不折杀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