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平道:“属下这次进宫最重要的便是这件事。”
“说吧。”卿尘道。
莫不平道:“天玑宫一向总掌冥衣楼财政,冥赦背叛总舵,暗地里将楼中财产挥霍大半,我们看到的钱账,多数是他伪造而成,真正所余不足两成。他是知道总有一天难逃败露,方才铤而走险。”
卿尘淡淡道:“他恐怕还不甘心屈身于你和谢经之下吧。”
莫不平沉默片刻,长叹一声道:“二十四年前天朝皇位更迭,先楼主察觉有异,一直暗中调查此事,不料冥衣楼忽遭不明势力剿杀,几经重创,十余年前先楼主亦突然失踪,楼中一片大乱。属下深受先帝与楼主重恩,费尽周折收拾乱局,四处查找楼主下落并调查先帝突然驾崩的原因,对楼内诸事多有疏忽,管束不严,使得冥赦趁机惹下大祸,实在无颜面对先帝与楼主重托。”
卿尘忽然间心思一动,似是有浮光掠影般的记忆自心海中一掠而过,仿佛轻羽点水,转瞬消泯。那一刹那,她感觉依稀记起了一人盘膝而坐的画面,年幼的少女跪在床前,仰首微笑,画面里瞑暗的灯火和那女孩纯净的目光如水展流,在记忆最深之处,激起一圈圈波动的涟漪。
她不由停下脚步,轻抚额头,“先师……先师似乎提过……”
下意识喃喃低语,却让莫不平目光一震,“凤主?”
卿尘微微抬眸,神情瞬间恢复了清醒。但她已断续记起了一些事情,那是曾属于真正“凤卿尘”的经历,在灵魂交替的时候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注入她的神思,若隐若现,看着现在的自己。
那神情忧郁的白衣人,女孩对他莫名的敬畏与依恋,那些淡淡话语,传授教导,她因先天不足而无法修习武功,但学到了最好的医术、神妙的星相,甚至还有那些奇门兵法。那人虽性情冷淡,却曾是天纵奇才,傲视江湖。后来她叫他师父,他在临终前殷殷嘱托,却始终不曾说出她的身世……
再往前的记忆如同浮冰入水,越来越淡,渐渐不再清晰。除了一剪剪凌乱的光影,隐约能见雕梁画栋的府邸,庭院草木,其他便作一片空白。
无论是凤卿尘还是宁文清,都已不可能再记起多年之前天都中曾经发生的血雨腥风。那曾经不安的朝局,黄袍加身的新君,相府中缜密的谋局,夜探机密的黑衣女子,不该存在的冥衣楼主。辅国重臣的陷阱,出其不意的暗算,白衣男子的救护,浴血拼杀的突围,以及那在混乱之中,睡梦之下,被当作人质带走,改写了一生命运的幼小女孩。
当那飘逸的黑衣在血光之中凋零,满身鲜血的白衣人悲伤如狂的目光,倒映在夜雨深处女孩漆黑的眸中,如一片散落的曼陀罗花……
那前尘的一切都再与凤卿尘无关,幼时的记忆已然泯灭,即便沿着相同的轨迹前行,所有的故事都已截然不同。
卿尘面对着莫不平的惊诧,凝注目光,最终,也只是淡淡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在其位,谋其政,说起来我这个冥衣楼主应该还有两件事没有做,冥赦此事若不能解决,我亦没资格做这楼主了。”
莫不平看了她一眼,知道有些事情她不愿说,即便追问也没有用,微微皱眉道:“冥赦此举几乎掏空了我们的财力,冥衣楼内忧外困,局面艰难,凤主于此时担当大任,无论如何,属下等必将誓死追随。”
卿尘抛开那些散乱的记忆,往日一切已是过去,于事无补,她要面对的是并不乐观的现实,她在心中粗略盘算,像冥衣楼这样规模的组织,运转起来需一笔很大的费用,徐徐向庭前踱步而去,“你去跟谢经说,四面楼和其他歌舞坊我所有的获利以后一并归入冥衣楼总账,牧原堂的善堂也暂且停了,若我估计没错,至少能够维持三个月,这些时间我会设法周转。从今日起天玑宫的职责暂由天枢宫代管,让谢经和素娘从旁协助,莫要再出差错。”
她平缓的话语中自有股淡定气度,从容果断,仿佛眼前困境指点之间自将迎刃而解。莫不平恭声道:“属下遵命。另外还有一事想同凤主商量。”
卿尘微挑眉梢,“说吧。”
莫不平道:“不知凤主是否听说过皇族宝库的传闻?”
卿尘道:“略有耳闻,一些老宫人经常闲聊此事,但似乎也都是传说而已,没有人知道得确切。”
莫不平道:“并非只是传说,皇族宝库确有其事。这个秘密一直由冥衣楼负责守护,历代相传,以备不时之需。”
卿尘心念一转,立刻道:“如此说来,既有宝库在手,冥衣楼现在的困境岂非并不成问题?”
莫不平道:“话是如此,我也正是因眼前的困境才想到此事,但开启宝库需要一道紫晶石雕琢而成的串珠,这串珠却并不在冥衣楼手中。”
紫晶串珠?卿尘眼底轻轻掠过微光,追问道:“那在何处?”
莫不平将声音略微低下,“莲池宫,属下查了很久,穆帝当年并没有将此交给敬惠皇后,而是赐给了当时还是贵人的莲妃娘娘。”
卿尘修眉淡蹙,十分不解,“怎么会是穆帝赐给莲妃娘娘?”
莫不平道:“莲妃娘娘曾是穆帝的宠妃,当今天帝即位后,穆帝所有妃子依律削发送至千悯寺礼佛,唯有她留在宫中,晋封为妃并于圣武元年诞下了皇子。”
卿尘沉默着跨过一道侧门,往前走了一会儿,忽然伸出只手在莫不平面前,用手指在掌心写了个“四”字,然后抬眸以问。
莫不平看着她,唇边皱起笑纹,“凤主聪慧,但属下也只是猜测,尚未证实。”
卿尘缓步踩在青石砖上,看着红瓦宫墙上露出的蓝天,一串她想要的紫晶石,一个帝王的驾崩之谜,一脉皇族混乱的血统,从江湖到庙堂,这潭水竟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