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尘抬眸看向这权倾朝野的凤相,只觉其人气度深沉言笑慎稳,看似平缓的目中暗带精光,心志深藏,不愧是历经两朝位列公卿之首的权臣。那迎面一瞬的对视,卿尘自知由上而下尽收凤相眼底,陡然有种互探根底的感觉,她静静凝眸过去,平湖秋月悠然不波,谁也未占上风。
相府朱门深苑,庭院雍容,前庭广阔可容车马,卿尘随着夜天湛步入其中,向前看去,突然停住脚步,说了声:“这里不是有个大鱼缸吗?”话说出来,她自己先吃了一惊,仿佛那刻思维游离了一下,摆脱了心神的控制。
身边众人齐齐看她,鸾飞望了望空阔的中庭道:“这里从我记事起便是四面植树,中间留空,从没有过鱼缸。”
“哦。”卿尘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却听凤衍问道:“你可记得是什么样的鱼缸?”
卿尘侧头笑道:“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这里该有个鱼缸。非常大,而且一边白色一边黑色,中间像是太极图样的隔开,太奇怪了,哪里会有这样的鱼缸?”
凤衍眼角轻轻一动,道:“其中白色里面养了黑鱼,黑色里面养了白鱼,本就是一幅太极阴阳八卦图。有这太极鱼缸之时鸾飞也还在襁褓之中,府中也只有一些老仆人知道。”阳光下他眸光微微眯起,看不清是什么神色“你可还记得别的事情?”
卿尘茫然摇头,凤鸾飞道:“父亲,姐姐被恶人掳走时年纪尚幼,恐怕记不得多少事情,但她身上的守宫砂和女儿的一模一样,这点是绝不会有错的。”
凤衍点了点头,稍后,反身对夜天湛抱拳笑道:“真要多谢殿下当日搭救了卿尘,才有今天老臣一家团聚,老臣感激不尽。”这言下之意已是将卿尘真正当作了丢失的女儿,卿尘下意识地蹙眉望向夜天湛。
夜天湛对她微微一笑,道:“凤相言重,不如先带卿尘见见夫人再说。”说话间往靳慧那边一瞥,靳慧挽了卿尘的手道:“我陪你一同去。”
卿尘不好拒绝,同靳慧一起随凤衍入了内室。屋中飘飘淡淡尽是药香,入眼一副富贵牡丹掐金屏风,其后碧纱垂幔中躺着一个沉睡的妇人,似乎曾经保养得很好,但显然久受病痛之苦,面上已经失了神采。
鸾飞请了兄长在外陪夜天湛说话,自己随后而来。卿尘行至榻前细看凤夫人的脸色,出于医者的本能伸手搭试她的脉搏,心中一凛,回头问道:“这是……心疾?”
凤衍沉声道:“宫中御医也是这么说,自来已有多年,只是这些日子越发不好。你姐姐纤舞亦患的同样病症,更是早早便不治了。”
卿尘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胸口,靳慧见她神色微变,想起什么事来,问道:“卿尘,这岂不是和你一样?”
凤衍和鸾飞愕然相视,卿尘轻轻点头,对鸾飞道:“可否让我试试你的脉?”
鸾飞迟疑在榻旁坐下,将手交给她,她细细地诊了一会儿,道:“现在看来是无恙,虽说夫人的病症并不一定会牵涉所有子女,但你自己也要小心。至于夫人的身子……心气郁结已久,沉疴固滞,大概只能保数年无恙。”
鸾飞反手握住她惊问,“数年?御医说能熬过今冬便不错了。母亲这几天时好时坏,我们都……”说着略有些哽咽。
卿尘低头想了想,“若能用药剂配以金针调理,我倒有些把握,但一定要好生调养,不能受半点儿刺激,惊忧怒痛都需谨慎避免,即便是大喜大笑也不宜。”
凤衍一直在旁细细端详她,此时问道:“不想你竟通晓医术,这些年你都在何处,与何人在一起?”
卿尘抬头,清水般的眸子在他注视之下微微一漾,似有些许縠纹轻轻泛过那一湾明净的色泽,“之前发生过一次意外,很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
凤衍蹙眉再问:“那你是否还记得是什么人将你掳走?”
卿尘摇头道:“我不知道。”
“哎呀!”鸾飞握着卿尘的手,不由娇嗔道:“父亲!姐姐才刚刚回家,你便急着问这么多,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再说不迟嘛。”
凤衍呵呵一笑,“为父关心卿尘,也是太过心急了。”复又叹道,“唉!你母亲这一生便是为儿女伤神,之前伤心纤舞一病不起,现在若是得你们兄妹承欢膝下,说不定便有些起色。”
卿尘闻言回头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病人,面对鸾飞殷切的目光,一时也不忍出言否认,静眸浅笑,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细细嘱咐了鸾飞一些事宜。脸上淡淡神情落在凤衍眼中岂会看不出她心下踌躇,出门时便落后一步和她并肩而行。待鸾飞与靳慧走得远些,凤衍似是漫不经心闲话道:“为父自知这十几年亏欠你不少,如今难得湛王殿下有心,你认祖归宗后为父自会给你安排一桩好姻缘,届时便是双喜临门。”
卿尘不料他有这番话,愣了片刻,才醒悟到他在说什么,待要抬头作答时,已然到了外室。夜天湛正与凤家大公子凤京书说话,含笑的眼神明若朗月,轻轻带往她身上,眸中眼底浸透了温柔神色,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一时间无语,卿尘静静低下了头,凤衍见此情形只当女儿家羞怯,深深一笑,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