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之夜(1)

抽了阿列克赛·托尔斯泰阿·托尔斯泰(1882—1945),作家。一个耳光后,奥·曼立马返回莫斯科,然后每天给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打电话,央求她赶到莫斯科来。她迟疑不决,他生了气。她已经打算去买车票了,却仍站在窗前思忖。“您是在祈祷您自己别遇到这种厄运吧?”普宁普宁(1888—1953),艺术学家,1923年与阿赫马托娃结婚,多次被捕,死于狱中。问道,他是一个聪明热情、十分出色的男人。就是他,一次与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转悠时突然说了一句:“现在我们去看看您将来怎么上绞架吧。”于是便有了这样的诗句:“往后,灵车将在黄昏碾过脏雪……哪位疯狂的苏里科夫将描绘我的结局?”这两句诗引自阿赫马托娃1939年所作《我知道,原地不动……》一诗。但她最终并未踏上这样的旅途。“他们最终会揪住您的。”尼古拉·尼古拉耶维奇·普宁常说,每当此时,他脸上便会掠过一阵抽搐。但是,他们最终忘记了她,并未抓她,相反,是她送包括普宁在内的许多友人踏上了最后的路途。

去车站迎接安娜·阿赫马托娃的是廖瓦即列夫·古米廖夫(1912—1992),阿赫马托娃和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所生之子,历史学家,多次被捕入狱。,他当时住在我们家。我们把这件并不复杂的事情托付给他是个错误,他自然要设法错过母亲,她很是生气,脸色不同以往。那一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常来我们家,她早已习惯在车站就听到曼德施塔姆讲的最新笑话。她还记得,一次列车晚点,曼德施塔姆说了这么一句动气的话:“您是以安娜·卡列尼娜的速度赶来的。”又一次,列宁格勒下雨,她身着雨靴和带风帽的胶皮雨衣,莫斯科却艳阳高照,于是曼德施塔姆说:“您干吗打扮得像个潜水员似的?”他俩每次见面都满心欢喜,无忧无虑,就像当年在诗人行会1911—1914年存在于彼得堡的诗人团体,参加者有古米廖夫、戈罗杰茨基、阿赫马托娃、曼德施塔姆、洛津斯基等,他们构成阿克梅诗派的中坚。碰面的那个男孩和那个女孩。“得了,”我常常高喊,“我可无法和你们这两只鹦鹉生活在一起!”但是这一回,在一九三四年五月,他俩却高兴不起来了。

这一天十分漫长。翻译家大卫·勃罗茨基大卫·勃罗茨基(1895—1966),诗歌译者。傍晚过来,他屁股坐得很稳,几乎无法让他挪动地方。家里一无所有,什么吃的也没有。奥·曼去邻居家,想找点东西给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当晚餐……勃罗茨基跟着他冲出门去,我们指望勃罗茨基在失去男主人公的关照后会感到无聊,转而离去。奥·曼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一份收获,即一枚鸡蛋,可是他仍旧未能摆脱勃罗茨基。勃罗茨基重新坐进扶手椅,继续清点他喜爱的诗句,这些诗句出自他喜爱的两位诗人,即斯卢切夫斯基斯卢切夫斯基(1837—1904),诗人。和波隆斯基波隆斯基(1819—1898),诗人。,他对我们俄国的诗歌和法国诗歌均了如指掌。他就这样坐着,不住地引用诗句,不住地回忆往事,直到午夜过后我们才明白他如此死乞白赖留在这里的原委。

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来我们家时就住在小厨房里,煤气还没通,所谓的午饭我通常就在过道里用煤油炉做,出于对客人的尊敬,毫无用处的煤气灶被盖上一张油布,摇身一变为一张桌子。这厨房被称为神庙。“您干吗像个神像似的待在这神庙里?”纳尔布特纳尔布特(1888—1938),诗人,“诗人行会”成员,死于集中营。有一次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安娜·安德烈耶夫娜,问道,“最好到哪个座谈会上去坐一坐……”厨房就这样成了神庙,我和安娜·安德烈耶夫娜坐在厨房里,让奥·曼孤身一人遭受诗歌爱好者勃罗茨基的折磨。半夜一点左右,突然响起一阵声音清晰、意味深长的敲门声。“是来抓奥夏的。”我说了一句,过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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