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14)

照片中的这位母亲打破了孩子们心中的固有认知,化身为一个具有强烈性符号的恋爱中的女人。摄影的揭示有时候如此的强势,这几乎让人无法接受。挚爱之人的影像解读起来之所以复杂,是因为我们的情感固化了手中单一“部件”的认定,我们抓住自己脑海中挚爱之人的一个片段死死不放,拒绝承认他们还有许多丰富的可能性散落在他方却被我们长期忽视。必须看到一个事实:真遗憾,我们只能分享他人生命中的一段时光。我们带着一种美好的愿望去看照片,去拍照片,收获的却往往是一种残缺。到底哪一个弗朗西斯卡是真正的她?一个来自意大利小镇的母亲,一个美国北方小镇农场主的妻子,还是那个爱上一个自由摄影师的性感模特?照片让弗朗西斯卡变得丰满起来,是一个多元生动,不能简单被定义的女性。照片是一种侧面的辅助,它无法代替被摄者本人,摄影所能做的只是揭示我们自身和他人身上所蕴含的被忽视的丰富性。好像盲人摸象一样,每张照片只给了观看者“大象”的一个部位,我们需要通过情感和勇气将其他散落的局部连成一个有效的整体。

摄影不能成为真相,它只是寻求真相的一个途径,只是方法而不是结果。

法国作家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坦然表达了他对摄影的困扰:“在照片之外,我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罗兰·巴特认为照片遮掩了他的本我,在照片中的“他”不过是一个装扮的产物,参演着一种社会角色扮演的游戏。“摄影是使我变成另一个人的开始:身份意识扭曲了,分裂了。”而我则认为,摄影其实将另外一个罗兰·巴特展现了出来(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还存在着另一个“我”),这个罗兰·巴特是一个懂得在拍照的时候刻意保持合作的罗兰·巴特,他去除了知识分子的那份对抗和理智,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摄影师镜头前懂得配合的普通人。如果没有摄影,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这样一面,这一面虽然被他所反感,却也是他作为社会一员的真实可能性。任何照片中的形象都不能被认为是对现实的扭曲,而应该看成是对现实的有益补充,照片还没有这么大力量可以改变现实,别说是改变现实,就是还原现实往往都很难做到。

没有照片是全部,但它们都是全部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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