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爱(7)

我不得不沉默,不在他人的目光下存在,没有姓氏,没有父亲,甚至没有想象中的父亲,因

为真实的那个的的确确存在着。我不能说出他的真实身份,这样才能保护他,他没有要求我这么做,然而,这是我的理解。

她在孩童时就承担起了一份世故的爱,当其他小女孩还处于奢求父爱的年纪时,她便开始早熟地懂得了自己要为所爱之人付出一份爱,哪怕她自己身上所拥有的爱都是贫瘠的。七月的一天,马萨琳娜在日记中写道:

我坐在爸爸的草帽边读书,爸爸的草帽就放在矮桌子上,还依稀呈现出他脑袋的形状。我的孤独真是可怕极了。

短短的一行话,却足以让人心碎,虽然没有影像记录下这一刻,但这段话极具摄影性,你可以在脑海里构建一张照片,在照片中,广阔的空间里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旁边座子上放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大大的男士帽子,孩子的脸面向远方,显然,她在等待父亲的归来。直到密特朗去世前,马萨琳娜的真实身份才得以公开,但密特朗在死前也没有给予马萨琳娜所要的那种爱(虽然他签署了承认这个孩子和这个家庭的协议,并将一切真相公布于众)。真相有的时候并不迷人,从极力掩饰自己的存在到突然曝光于公众,马萨琳娜的人生处处充满着来自爱的各种考验。还记得回忆录中结尾有一段描述,马萨琳娜向密特朗索要一个承诺。

我还记得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一直在问爸爸,是不是能继续生活在一起。后来,我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哭。夜晚有足够的时间晾干枕头。然而我对他的健康状况还一无所知,那时死神已经在徘徊了,在他的话语里,在他的担忧里……他的手在我的手里,睡觉前我在他鼻尖上留下一个吻。他像我所预料的那样有些生硬。他回答我说,“或许吧”,“谁也不知道”,“也许,如果真的相爱,在死人与活人之间也可以有一种交流”。但是他没有确认。没有给我所要求的那份确认。

这段话在我看来是密特朗对马萨琳娜最强烈的一个爱的反馈。虽然它表面上看着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些逃避与退让,然而,在身患重病的密特朗看来,他与第二家庭之间这种为了掩饰真相不得不避让的爱,已经是他所能表达出的爱的全部内容。我想,对于真相的遮蔽,往往来自于对真相的保护。这句看似矛盾的话实则是对爱的另类解读:爱有的时候带着伤害,也只能带着伤害。而这是许多人在无奈之下驻守爱的唯一方式。

让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那张密特朗与小马萨琳娜的合影,其实在照片里两人都展现出了对彼此爱的回馈:黑色而高大的父亲被白色衣服的女儿所平衡,那是他坚强的身躯不会轰然倒塌的支撑点,与其说他牵着女儿,不如说是女儿指引着他。同样,马萨琳娜迈着步伐,选择与父亲一起走向那不远之处的黑暗——她冥冥之中所能知道并且必然要背负的黑暗,可她却没有为此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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