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怎么会有什么严肃可言呢?既然丧失了人性中的一切真实可靠,我们就只能说她是装模作样了。联系X女士的种种行为,我们又不由得想起她那种暗中操纵的魔鬼本能,原来X女士有无数副截然不同的面孔。在什么人面前,就扮出什么样的面孔、而且高明到绝不让人感到有丝毫做作的痕迹。在前面提到的那位聆听过X女士讲演的青年男性面前,X女士一定是凭着自身丰富的经验感觉到,只有摆出异常严肃的面孔,保持一定距离,永远不走到最后一步,才能长久地拴住这匹狂放不羁的野马,使之在自己面前驯服,从而满足自己那种变态的性心理。当然从客观的态度来看,她倒不是有什么预谋,只不过是她的天性总能使她作出最准确的判断。所以我们可以说,X女士天生是个出色的演员,每时每刻都在演戏,也可以说她并没有演戏,只不过是本性上属于巫女一类,以玩弄男性为终身最大乐事,不惜伤人,却又似乎处处替别人着想,性情冷峻,却又仿佛热情洋溢。总之要对X女士的性情下个结论是绝不可能的,试想我们连要确定她的年龄都费了那么老大劲儿,最后还是不负责任地不了了之,任其模糊,那么对于“性情”这种复杂万倍的事儿,我们怎么搞得清呢?搞不清就不去搞清,我们仍旧“静待”吧。不过我们有一点倒是确定下来了:她性格中的一个主要倾向就是任意妄为。我们五香街的居民,虽然不是禁欲主义者,待人也十分宽厚,但我们都是一些守纪律,讲章法的人,自从发现X女士这种无法无天的作风之后,全都恨得牙缝里痒痒的,欲置她于死地而后快。当然不排除我们当中也有个别想乘机得利的市侩小人,在大骂她的同时又暗中去试探她,其结果往往是碰了一鼻子灰,于是比我们更加痛恨,加倍大骂,这种败类当然不能算在我们的群体之内。我们还可以举出两个例子来说明X女士这种下流无耻的作风,不过这又扯得太远了,因为我们现在要谈的,是X女士的夜间职业问题,而我们说了这么多,怎么也接近不了真相,云里雾里,讲梦话似的讲个没完。当然我们也可以断言:事情本无真相,因为只是一场骗局。这样说当然最简便又省事,免去了许多困难与烦恼。但X女士夜间职业的影响又分明存在。它看不见,摸不着,每个五香街的居民却都能感到它的作用,那作用有时如放射性物质和冲击波,有时又如虫蚁对皮肤的咬啮。据说X女士那位同行好友的儿子,就因为在X女士家中受了一晚上的训练,性情急转直下,堕落成了一个酒鬼、流浪汉,东游西荡,露宿街头,危害治安。他还逢人就瞎吹:乞讨(其实一半是抢劫)的生活是多么的幸福,简直有种“通体放光”的感觉。在没过这种生活之前,他曾无数次萌动过自杀的念头。而现在,他真想“永久地活下去,到处走走,看看,想和谁打架就和谁打架,并与随便碰到的姑娘恋爱、性交”。我们的同行女士曾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用一柄长竹竿追赶这个“孽子”,结果是反被他打得手臂骨折,惨不忍睹。听说那小子现在已流浪到了北方一个野蛮地区,在没有饭吃的情况下甚至“茹毛饮血”,还喝过一个死人的脑浆。他过得“十分自在”、“舒坦”,打算“永生永世不再回来”。小子出走后,他的母亲曾短时期地发过癫痫,并受到X女士的照顾。但对其儿子,X女士不但不设法挽救,反而劝同行女士“想开去”,“只当没生这个儿子”,说是这样“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同行女士恢复了体力之后,与这个用心险恶的女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殴斗。同行女士如母虎发威,若不是X女士身体轻,跑得快,她差一点要“打折她的腿子”。不过时间一长,同行女士虽然嘴里不承认,心里倒也渐渐地感到了儿子出走的好处,因那小子在家时处处跟家人过不去,动不动就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还在父母夜间干那事的时候踢开房门闯进去,说些戏弄的怪话,弄得家人日日提心吊胆,神经衰弱。
关于X女士所从事的职业 19
五香街
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