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存质量 第二章(14)

问题在于,他这个人,没有什么担当。他从来没有错过,即使错了,追到最后,他也能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他不会错,他能够把历史的门开开关关,总能找到一扇属于他的安全通道。即使偏着身子,他也能够钻过去。

除非像最后那次,他遇到了一条死胡同。

“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得鱼忘筌本来就是我们的本性,如果它是恶,也不过是一只没有被进化掉的阑尾,自有它的合理性。其实,仔细想一想,与陈琳夫妇比起来,我又有多少指责他们的资格?我记得有一个多次给予我们无私帮助的省委老领导出事之后,尽管我们多次说起要去看看他,可是一次也没成行。我们总有很多借口使自己的忘恩负义看起来那么正当。有一次,在北京301医院,我遇到他的夫人,听说她是来做眼睛手术的。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她寂寞地走过一个又一个窗口,再没有人前呼后拥。连我这样背负深恩的人都远远地躲着,遑论他人!我害怕地躲过一个又一个人群,那做派现在想起来还让我脸红。我怕什么呢?是怕我们一起回到过去会使她的痛苦更大的仁慈,还是怕只有把她带回过去,而我还留在当下的残忍?

她看起来既不是凄凉,也不是孤独。而是历尽煎熬之后的平静。

我记得当时我给自己找的现实理由是,如果我这样走过去打招呼,会不会伤害到她?她会不会为自己的落魄而尴尬?她走后,我的心里充满了愧悔和怜悯,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类似于逃脱般的侥幸。难道那愧悔就是对自己的救赎,而怜悯就是对别人的施舍吗?

二十一

虽然私下里父亲从来没有说起过两个女婿的事,但我觉得他对他们两个肯定有着诸多的不满,只是他无法表达出来。他与敬川的不愉快,我们婚姻之前是因为没让他做主,我们婚姻之后,则是两人价值观的深深割裂:他对敬川的思想方法和行为模式,有着不屑一顾的轻视。他与我妹夫的不快,则是完全出于激愤,本来妹夫有提拔的希望,却辞职当了律师,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

他公开给敬川办难堪,就是在小妹的婚礼上。当时男女双方的亲戚都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拍了桌子。

事情的起因其实算不得什么,小妹婚礼上的所有事项都包给了婚庆公司,要说我们也不用管了。只是吃饭之前敬川让朋友安排了几辆车,把几家的老人分别接到了饭店。当时父亲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吃饭的时候,敬川笑着说:“我们结婚的时候,爸还当着县长,坚决不让我们用车,我们俩只好搭公交车结婚。”事实是,敬川先搭公交车回老家。举行仪式那天,我自己拖着个大箱子坐了一百多公里的长途客车,转了三次车才到了他家。因为路上耽搁,婚礼一直推迟到下午三点多才举行。

听完敬川的话,父亲拿筷子点着敬川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父亲这样的态度,敬川连忙赔笑道:“爸,我是说现在社会进步了,没别的意思。”

“进步个屁!”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一桌子碗筷应声跳了起来,汤水横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吗?你无非是想说,我当县长没你当县长有能耐,是吧?你也不想想,哪来那么多朋友?”

敬川的父亲连忙站起来安抚我父亲,然后呵斥敬川,说他不懂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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