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无言(3)

反倒是西秦宫闱合乎情理。宠一段,换人,爱一阵,杀掉。我很快把这些抛诸脑后,着眼于二国的政策国局。越看到后来,越觉得西秦的阶级制度森严,上位者总高高在上,俯视众生。轻民者民必轻之。到了现今,西秦君王再励精图治,也有些积重难返,翻到有关葛仲逊的事迹,我不得不认同,此贼提出的压制豪强,还田于民,是明智的。

丢开西秦书,烦躁之后跟着怨愤。豪强,我黎族也被他归于了豪强。过了很久,我才克制住把有关葛仲逊那几页书扯下来撕破的冲动。

天光渐暗,我回了昌华宫。孙文姝在我房内等我,桌上一套衣饰,红亮亮金灿灿,孙文姝道:“大人,陛下命我为你换装。”

我嗯了声,不觉意外。

孙文姝轻手轻脚脱下我外衣后,顿了一顿。我自己往身上一瞧,抹胸亵裤外,几点红迹青痕。孙文姝飞快转身,放了我衣,取来红裳,纱薄蝉轻,上身后透见里衣。我黯然,幸而没令我平日着这身。

坐于铜镜前,孙文姝为我散发梳妆。我没有取下面纱,她只为我重绾发髻,插上一支步摇。我看看桌上还有一堆金饰,正琢磨着她别遍插我头,她却取来递语:“陛下说,这些大人看着取用。”

我细看之后,背生冷汗。这些都是什么?手背金鳞,重腕金铃,缠腰金环,脚踝金锁,一片金光令人目眩。敢情他还想有声有色,拿恶俗来寻我开心。

我从原来那身衣服上抽出“细水”,绕于腕间,孙文姝这才瞧出原是把软剑。

房外已有宦官催促,“陛下召见西门大人!”

我将自己裹于袍内,遮蔽住妖艳的红裳,跟随宦官往昌华宫正殿。

宫廷乐师在帷幕后奏响琴曲,风中飘浮的除了御香,另有沉木之香。我一踏入正殿,便知祸害打的主意。沉木细屑平铺于殿中象牙盘上,盘外玉砌宫地上遍地花瓣,黄、蓝、白各色都有,唯独缺红。

座上西日昌举樽而笑,仅有的几名宫人纷纷退下。我弯腰摘鞋除袜,随着鞋落地轻音,帷幕后琴音倏忽而逝,安静之极,分明在等待我的下一步。

我默默伫立,乐师们极有耐性,我不动音不出,一时间,只有座上西日昌饮酒的轻响。我注意到今晚的他很奇怪,手上多了一副黑手套。

昔年西秦中部曾流传过这么一句诗:金粉称三京,香脂染西秦。指的乃西秦顾十朋,据传当年顾氏家姬美艳者千余人,可与拥有三千佳丽的帝皇一较高下。顾十朋钟爱细骨轻躯,命家姬依次走过铺满香粉的床榻,无脚印的赏赐珍珠百琲,留下脚印的则节其饮食,令其体轻。这顾十朋的下场自然是给灭了,可他留下了风流之名,华侈之好,但凡淫色之人无不向往。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袍丢钗。步摇清脆地砸落玉砖,袍子轻覆其上,琴声倾泻如流水叮咚。西日昌凝神望我。

弹指之间,我跃身而起,飞落象牙盘,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同时腕上“细水”激颤起来,一片银光夺目璀璨,生生压制了红裳的妖娆。剑光凛冽,剑影驱色,满地的花瓣因风而乱,四散飘远,而足下细屑纹丝不动,这便是武者剑舞。琴乐为我跌宕,落花因我更残,催花未歇花奴音,酒酣恰见残红舞。

极速地旋转,灵敏地腾弹,率性地舞剑。朝发轫于天河,夕余至乎西极,凤凰翼其承旂兮,高翱翔之翼翼。吾行此细屑浮华之上,剑舞韶华,无关俗念,无关仇志,但为君舞,但为君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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