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一刻我有些感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李雍的心理。任何一个大丈夫,当得知有女子默默牵挂了自己数年,都会动容。但这种动容只是一时的情怀,同当年赠小乞儿的银元一样。送了就送了,动情只是当时。
我在很多人近乎嫉妒的羡慕眼光中,迈出了倾城苑。后来有一阵,倾城苑经常闹出姬人砸摔乐器的事件,当然她们没有一个同我一样踏上高枝跳出泥沼,因为她们没有一枚银元。
李雍有一妻二妾,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没有成为第三妾。李雍对着李府所有人说:“这是小姐。”他的手指着我,于是,我成了李府的小姐。
我知道没有人看得起我,一个出身勾栏的小姐。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五年前我来到京都,甚至不惜寄身青楼,是有目的的。在这个目的没有完成之前,我不会离开京都,倾城苑只是一个居所,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比它更适合的地方。一个弱小孤女,青楼是最不堪却又是最适合的住地。当时我决定住五年,住到我十四岁,住得太久,清倌就会被拉出去接客。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没有接近西秦上层人物的机会。好在李雍终于来了,虽然有些晚。
我依然每天弹着我的琵琶,切切嘈嘈,嘈嘈切切,弹响的是无边狂寂,我没有知音。李雍行伍出身,喜欢有声有势的曲章。李雍的正妻独孤氏极有涵养,从不嫌琵琶催魂,只道姑娘好兴致;二妾鄙夷琵琶做作,无奈偏房身份只能以眼光忽高飘低来对。至于众侍卫小厮婢女倒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妙处,但凡李雍出府,应我以斥责、贬低和羞辱,他们的声响比琵琶更杂,不,那就不是一圈子的。
唯一听出点玄妙的是管家张德仁,老头执府多年,混得油精,一日竟送来一盒指瑁。也就他看出我不用那玩意儿照样奏乐,而那些不安生的贼手总想方设法窃取或弄坏我的指瑁。琵琶弦韧,寻常指甲如何受得住?奈何我天生一副强甲,坚硬如我心肠。
日子就在独乐乐和众乐乐之间滑过,我竖着耳朵接听一切京都趣闻。某家的大爷升官,某家的公子结亲,某某和某某连襟又是表亲,西秦的那些人那些事,纷乱中暗藏玄机。大约半年后,西秦盟国大杲遣使入京算是最大的饭后谈资,一连数日,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大杲的皇后,也就是西秦皇帝的长女如何艳压群芳独宠后宫,真给西秦争脸,让南越的小蹄子们脖子都长了一寸。一群嚼舌根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的脖子。
李雍收我入府后,风月场所照去不误。说是小姐,看我的目光却又不像。当官的男人都这样,永远都看不透他目光背后的东西。我懒得猜,我还是在等,等一个离开的时机或是一个达到目的的时机。我晓得李雍待我不薄,赎我身不算,那一枚银元的分量值得我感恩一次,但也仅限于一次。我没有离开李府,只是想用掉那一枚银元,而我还在隐隐担忧,离开这个新居所,再找一个居所观望我的目标是否顺利。我的脖子真的很长,我望的地方实在藏得太里面。
就在我意识到我的脖子跟南越国后宫的女子没有本质区别的时候,我的银元掉了。
李雍带了一干贵客回府,其中就有大杲的王爷西日昌。当我在贵客前弹完一曲《清水照夕人》后,西日昌眼神火热地看着我。
“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弹得一手好琵琶!”
“王爷可别夸坏了小女,姝黎,来见下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