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弦惊(1)

连长安没有说话,只是眨了眨眼。奇迹般地,那个词在心底如火花般炸开的瞬间,她并没有伤痛,也没有愤怒,甚至连哀愁与惊恐都没有。就像是脚下一空从半空坠落,陷入大片透明黏稠的泥海——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反应都被绑缚,身体遭遇重重阻力,甚至连呼吸也变得逼仄艰难起来。

她再一次眨眼,想问句什么,可张开口却莫名失了声。

扎格尔显然对自己方才泄露的消息毫不在意,见她不再追问,便娴熟地移开了话题。他谈论赛马、射箭和歌谣,谈论部族、习俗与祖先……也许还提及了其他的东西,但连长安此刻浑然像是个全身都是眼儿的空陶罐,声音从一侧传入便从其他孔洞飞快地消失掉——她全都听见了,却一点儿也没有听清,躯壳中盛满了空旷的回音。

扎格尔终于回到了久别的故土,从没有如今天这般兴致昂扬,侃侃而谈,恨不得将自己为之骄傲的一切通通掏出来与心爱的女人共享。连长安的心却在混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她骑在马上极努力地维持平衡,只觉胸口阵阵抽紧。

他对她说想与她在一起,却从来没有说过只和她在一起,不是吗?既然他不曾骗自己,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难道……不是吗?

他不曾骗她,只是有些事情有意无意瞒着她,可她不是一样?她也在瞒着他,在利用他,她一直都在利用他,现在不是正好?她再也不用觉得良心不安了……

她自认不是情种,原来他也不是什么情种;说到底,寄人篱下的自己,有什么资格有什么底气去问一句为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走着,信马由缰。连长安自顾自地胡思乱想,越想越是混乱偏激,身子一阵冷一阵热,脸上却始终结着一层霜。若不是极了解她、极亲密的人,根本瞧不出她的异状……忽然,也不知讲到了什么,扎格尔纵声大笑起来,像个小孩子那样前仰后合难以自制。连长安猛地从自己的世界中挣脱,她很想勉强自己跟着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

“……怎么了,长安?”他回过头满脸无辜地问,“你怎么变得怪怪的。”

连长安强抿着嘴唇,不肯说话。她很怕很怕自己一旦守不住最后的防线,不争气的眼泪便会一股脑滚落下来。“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她咬紧牙关,暗暗笃定,“决不能、决不能任软弱掌控自己,连最后的自制力也丢失掉,徒惹人笑,白让他小觑了去——白让所有人小觑了去!这有什么呢?我经历过的险境遭遇过的痛苦,远比这强烈一百一千倍,可我全都挺了下来……我是白莲啊,白莲之主是不会哭的!”

扎格尔见她板着一张俏脸不言不语,不由得挠了挠头,他全没想到她已生了那么久的闷气,只顾拼命回忆之前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冒犯她的话。可是他只不过是在夸赞草原、夸赞星空、夸赞他们匈奴的好男儿与好女子啊,这些难道也会触及她的逆鳞?百思不得其解之中,阿衍部的塔索不由得嘟囔道:“怎么又突然这样了呢?没头没脑的……这倒让我想起初见你的时候,分明长得那样好看,脾气却硬得像石头、冷得像冰块……”

若在往常,这不过是句逗她开心的玩笑话,连长安说不定还会满脸羞红回啐道:“你才像石头冰块!”然后扎格尔正可以捉住她作势打来的粉拳,将她揽在怀中,静静享受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美时光……可此情此景之下,娜鲁夏塔格丽早已草木皆兵,显然是委屈极了,也气恼极了,小脸骤然煞白,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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