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旁观在侧缄默不语的扎格尔忽然上前,面色肃冷,问向陈静:“你究竟是谁?”
“……身世浮名,青春白发,都是镜中尘土,不过虚幻而已,”老郎中镇定自若地反诘道,“扎格尔塔索,您又是谁?”
杨赫周身短打,口中咬定匕首,人在一溜滴水飞檐上疾行,心始终高高悬着。他的轻身功夫不差,耳力尤佳,但尽管如此,依然不敢有半分托大。
“烦杨什长走一趟,”遣他来时,宗主如此吩咐,“你忽然离去,那人不会全无察觉。若我是她,定然变更计划。”
“敢问宗主,若真有……意外,属下该当如何?”
那时候连长安微微一笑,答道:“我在廷尉府外等,而你便宜从事。杨什长,我能嘱咐你的唯有一句话,先保全自己,然后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杨赫伏在一道屋脊之后,不禁皱眉。比起叫他直闯刀山火海,也许“随机应变”这四个字还要更难出几分。隔壁院子便是白莲诸人的落脚处,可眼下他分明等了许久,除了两声野猫的嘶叫,竟没听到半点儿声息。难道自己真的来晚了?
暗夜寂寂,耳鼓中怦怦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响,到最后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膨胀又收紧的生硬节奏里。若再无动静,那么自己只有两个选择——或者冒险一探,或者彻底放弃立刻回转——计划定然有变,宗主需要他。
便在这时,黑暗里传来一阵刮擦声响,像是最轻微的金属的碰撞,抑或是什么沉重的钝物从青石地砖上拖过……杨什长凝神静听,可那声音又消失了。
他已不能再等,当机立断单手在屋瓦上一撑,人已轻飘飘飞起,影子般轻盈地掠过两重房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向脚下张望。
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竖着一只大火盆,火焰业已熄去,只剩下明明灭灭红色的余烬。可他第一眼看到的并非这余烬,事实上他根本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杨什长全部的目光都被地面上一道窄长的紫色所吸引。
他愣住了,全然无法移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像是一条丢在地上的闪闪发光的绦带,像是天上璀璨的银河——亮紫色的、仿佛正在燃烧一般闪烁着的银河。
那紫色溪流蜿蜒淌过多半个院子,淌向左侧一排厢房,从两扇木门下头钻了进去。
一切都如同预料,一切都平安顺遂。可是何流苏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她回过头去,在空旷的长街上久久伫立,幕离被夜风吹起,于肩后飘荡。
“你们听见了吗?”她忽然问。
欧阳岫中了她的夺魂术,已经是个木偶了,自然不会回答。是身侧另一位年轻的白莲之子凑上前来,问:“宗主,您有何吩咐?”
方才,她仿佛听见有人在喊:“叶校尉……叶校尉您怎么了?”声音随风传来,犹如耳语,很低,却赫然很清晰——这当然是错觉,他们离开叶洲伏尸的院落,少说也有十七八条街巷了。转过这个路口,便是廷尉府的高墙。
于是何流苏摆摆手,“没什么……斥候回来了吗?前头可有动静?”
有人跪伏于地,“禀宗主,万无一失。”
幕离之下,何流苏也不由得微微一笑。
廷尉府的高墙是用大块条石混着糯米浆修筑而成的,外头还抹了一层厚厚的泥灰,高耸光滑,连个搭手处都没有。但这难不倒身经百战的白莲,只听暗夜里道道劲风,五六柄如意爪、七宝钩早就搭上墙头,粉尘簌簌而落。
无须多做吩咐,就像是旧日里千百次在校场上习练过的那般,白莲诸人除却留在墙外接应的数名,其余的全都依次攀上墙去,手脚无声无息。
最后越过高墙的是“白莲宗主”,她搀着腿上有伤的欧阳岫,身形飘忽,宛若腾云。
高墙那一面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祭酒柳城走过来,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禀告“宗主”,手下人业已成功拔去了两道外围岗哨,控制了廷尉府的后门。何流苏颔首,玉白的十指比画了个手势,柳祭酒面上顿时阴晴不定。他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何流苏当即冷哼一声,视他如无物,手臂向前一挥,身子已当先蹿了出去。
——她不必回头,她知道他们都会跟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