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呼啸,今夜无星无月,有的只是铁铸一般的漆黑而低矮的苍穹,以及在这苍穹之下,直面死亡的无畏或者愚昧的人们。连长安立于麒麟堂后院,满头乌发在夜风中翻飞,被檐下跳跃的火光染成铁锈般的暗红色。
扎格尔从黑暗中向她走来,手里牵着一匹桃花马。
“……三位叔叔已带着人出发。你想做的,我都办妥了。”他对她说。
连长安咬了咬嘴唇,答道:“多谢。”
“你已经决定了?”扎格尔问。
连长安轻轻地点了点头。
“真的非去不可?”
连长安笑了,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扎格尔也笑了,向前两步,将马缰放在她手里,“那便去吧。”他说,“我离开草原的时候,赫雅朵告诉我,长生天绝不会苛求一个人去做他绝对做不到的事,所以……想怎样就怎样——如果必须如此,那就去做。”
连长安再一次点头,但觉胸口剧烈震颤,眼眶内隐隐发热。
扎格尔转过身去,手指恋恋不舍地从浓密的马鬃间滑过,“它跑得飞快,非常聪明,你可以放心……”说着,他又解开马鞍边系着的包裹,取出一袭宛如月光般的长袍,“你要的衣裳,应该没错吧?”
“没错,”连长安答,“是这样的。”
在那长袍之下,包袱中还有一副铁环缀成的锁甲,扎格尔却没有给她。反而解开自己身上的皮袄,把锁甲穿上,替换下一件乌沉沉的黑色软甲,与长袍放在一起,递过去,“你穿我的,这个轻些……”
连长安并没有伸手去接,她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她自怀中掏出杨赫带回来的牙玉短刀,手指不自禁地摩挲着刀鞘,“我已经有这个了……”
扎格尔笑着推回她的手,“刀是送你的,甲却是借你的,你还没有嫁给我就想都拿走?你想得倒好。”
连长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眼中带泪,却笑靥如花。
她也不避他,径自解开腰间绦带,将那件犹带着扎格尔体温的软甲贴着中衣穿好,外间则罩上月光色的古袖长袍。连长安接过马缰,一翻身上了马——扎格尔却忽然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长安,我这边打点清楚了立刻赶去接应,万一有什么变故来不及,你想办法先逃,命最要紧!”
“我知道。”她安慰他,“杨赫会在廷尉府那条街上和我会合,你放心……”
扎格尔根本不容她说完,“我不管别人,我只管你。除你之外,全天下的汉人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可你一定要活着!长安,你要去,我就放你去,我不拦你——生尽欢,死何憾?可是……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你若死了,我只能大哭一场然后逼自己把你忘掉,再去找别的女人过这一辈子……我很怕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你了,我很怕我永远无法忘记,就这样想着你、始终想着你,一辈子不能相见,一辈子都不能忘……你明白吗?”
……他从没说过同生共死——你有你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人生。也许所谓的爱情,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在一起,悲伤也在一起;负担各自也负担彼此,相依相伴一路同行,走到哪儿算哪儿……等到了有一天,男人死了,或者女人死了,剩下的一个就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然后狠醉一场,痛哭一场,形影相吊继续上路……
——只是不能忘……一辈子不能忘……
“我是不会死的,你放心!”连长安慢慢回握他的手,慢慢攥紧,笑容中满是恣意与飞扬,“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我怎么能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