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磐(1)

营地内早已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呼喝与哭喊。也实在是巧了,前半夜一众胡商欢歌烈舞纵情喧闹,痛快出了一身汗又饱饱灌了半肚子酒浆,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半蒙头好睡香梦沉酣。谁料想,夺命的恶鬼忽然从天而降,这变故实在突兀,来得全无征兆。

扎格尔安置好连长安,快步奔向营地。无论如何,有可能惊动今夜这般强悍敌人的,除了自己之外不做第二人想。虽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走漏了风声,总之这一刀一刀正在收割的死亡断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扎格尔忍不住长长吁一口气,用耳语般的声音苦笑道:“长生天,难道我生来便带着血孽吗?”

胡商的数目总计不过百余人,虽大多有些功夫傍身,可毕竟只够对付对付寻常毛贼。而廷尉府今夜为叶洲倾巢而来,出动的尽皆是精锐中的精锐,这“善后”的二十余骑各持利剑宝刀,武艺也不乏惊人之处,加之又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先机,当真是势如破竹。

可他们毕竟骑着马,在马背上有什么便利又有什么不便,这一点没人比扎格尔更清楚。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瞬间便找出一条隐蔽的通路,躬身在冲天的火光与帐篷的阴影间疾走,身形灵活矫健,如同草原上最狡狯的狐。

廷尉们显然训练有素,虽散布四方,却始终前后呼应,保持着三人一组的马队。人人手持兵刃,一侧的膝盖旁,还挂着拧紧了弦的短弩和箭壶。扎格尔自忖以一敌三把握不大,便不急于现身,而是瞅了个机会钻回自己原本的帐篷里——想是那些人忙于杀人砍脑袋,倒还没来得及一座接一座帐子地“抄油水”。扎格尔的宝贝安然无恙,一柄弯如新月的金刀,一条又长又韧的套索,以及一只古旧不起眼的铜哨。

他将刀别在腰间,铜哨放入怀中,扯开套索拿在手里,找了个暗处蹲伏下来。不一会儿,便有三骑自左手边疾走而过。前面两匹挨得紧紧的,剩下的一匹则稍微落后——马背上的骑士颇有些手段,鞍桥的两边各悬着两颗滴血的人头。

有机可乘!扎格尔在阴影里微微一笑。他先放他们三人经过,自己则猫着腰,快步随在后头。待瞅准了方位距离,他猛地直起身子,手中软索迎风抖开,在空中飞快地转了两圈,那索头的活套便如同长了眼睛似的,朝着第三匹马直直飞了过去。

在雁门关那一边的草原,马上男儿们通常将这套索拴在用湿牛粪捂过的白桦木杆顶端,远远甩开,用来捕捉狂奔的野马。如今虽没有木杆,但距离不远,马速又慢,以扎格尔的本事,准头还是不错的。那倒霉的廷尉今日收获颇丰,正洋洋得意,待听到脑后风声,回头已然来不及了,咽喉当即被紧紧勒住,倒栽葱般摔下马来,连声临死前的惨呼也没能发得出。

他的两名同伴立功心切,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异状。扎格尔趁机将尸身拖至暗处,剥下皮帽外袍。又见那袍下竟是用拇指盖大小的钢环缀成的上好锁子甲,更是大喜过望,连忙连袍带甲一并套在自己身上,老实不客气地接收了死者的全副家当。

他想一想,拔刀干脆利落地剁下人头,也将其拴上马鞍,起身上马而去——这下,就算尸体不小心被人瞧见,也不会有人在意,只会当成是死去的胡商。

扎格尔一跳上马背,立刻精神抖擞,顺手一抄,已将那柄短弩拿在手中。他也不勒马缰,只是双腿轻夹马腹便能操控自如,驭马在营地里兜转了半个圈子,又遇到两名落单的敌人,当即二话不说,弩箭对着要害就招呼过去。可怜这两名廷尉远远见着马匹衣着,只当是自己人,全无防备,便无声无息地咽喉中箭,到死也做了个糊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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