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雷动(3)

沉默,良久的沉默……保持着同样的别扭的姿势,连长安渐渐觉得手足酸软,越来越难以自持。她咬紧牙关拼命忍耐着,此刻纯粹是心理上的角逐,是精神中的斗法,她一定要忍耐到他坚持不住认输为止——刀锋及颈,她就不信他一点儿也不害怕!

忽然,黑暗里传来一声笑,话语绵绵,仿佛讲着戏谑的情话,“……好啊,那我就试试看吧。”

这一下轮到连长安呆若木鸡无话可说了。

扎格尔的声音再悠闲随意不过,轻飘飘笑道:“若我是个男人,在敌人刀下自然宁死不屈;若我不是男人,那说的话还有意义吗?誓言是舌头底下的金子,我是不会随便说出口的。你想好了就动手吧。”

连长安大睁妙目,怔怔地问:“你真的……不怕死?”

扎格尔的嗓子甜如蜜糖,带着一种黏黏的味道,“你是我认得的第一个在达挈下头动刀子的女人,我怎么不怕?不过,你有刀,我也有,在床上输给女人,那还叫男人吗?”

他趁她呆愣之时,也不顾凶器就插在自己要害之侧,竟侧过头去,吻向她握刀的手。唇下肌肤柔滑,宛如上好的瓷器,他的话音也柔软得像是在瓷器上描着花——轻如耳语,“……我告诉你,好女子其实不用动刀子。男人有两柄刀,只要你降服了其中一柄,另一柄就任你驱使,绝对比你自己使得好——怎么样?你想不想试一试?”

刹那间,连长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猛然涌到了头顶,直气得胸口一阵闷痛,几欲昏厥。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谋算什么计较,张口骂道:“你无耻!”

扎格尔低沉透明的笑声在黑暗里漾开,有如泉眼上晶莹的涟漪。

像是与他的笑声遥相呼应似的,极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马群的嘶鸣。连长安羞愤至极,自然充耳不闻,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量,她一把拔出刀子,狠狠又向下扎去。

扎格尔的铁掌在潋滟刀光间穿过,一晃便避开锋刃,狠狠地切在她的腕子上,随即用力一扭……连长安只觉得脉门附近酸麻剧痛,连骨头都要断开。她勉强握住刀柄,却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

他劈手夺了她的刀,就势一滚,已将她掀倒在羊皮毡上。

一招之内,连长安便受制于人,顿时心哀若死。可是此情此景,眼看就连自戮、保住最后一分尊严亦是不能了——何况,她是决计不会求死的。她若想逃避那些背负,早就死了,还能等到现在?各式各样可怕的预感在她心头一闪而过,种种滋味不消言说。只是……奇怪的是,等了许久许久,那天杀的蛮子竟然不再动作,只是牢牢地箍住她的手,半压在她身上,仿佛入了神。

连长安不知道,马嘶声一响,扎格尔便浑身上下立刻紧绷。胡商们驻扎的营地位于绿林幽谷之内,作为榷场使用由来已久,极其隐秘。而带来的那群马,便正好圈在谷口附近。胡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马匹对他们来说,是再亲近不过的伙伴。这一路行来又是扎格尔负责照料马群,驱使它们翻山越岭,早就混得熟稔不过。各式各样的马鸣之声落进连长安耳里,根本辨不出异样,可是扎格尔不同,听到的瞬间他几乎像是被铁锤狠狠地砸了一记——毫无疑问,有外人闯进了山谷,大事不妙!

大惊之下,旖念顿消,他再也没心情和她玩打疼骂爱的游戏。此时此刻,唯有安危——她的安危,自己的安危,还有整个部族同胞的安危生死最为重要。

他果断地制住她不安分的小爪子,凝神思索片刻,已然有了计较。

“马上跟我走!”他对她说。气势不怒自威,坚如铁石,铿然作响。

连长安终于觉察出了异样,她张开口刚要说什么,扎格尔已然催促道:“快点儿!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将她从地上一把扯起来,微一犹豫,三两下又将那张雪豹皮折好,塞在她怀里。“相信我!跟我走!按我说的做!”

相信?

连长安心绪瞬间平静,胸里有个冰凉冰凉的声音幽幽在说:“真可惜……连长安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里,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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