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痴(2)

买卖人皱眉,“逃什么啊,跟他女儿一道被皇上绑在城头,活活烧成炭了!全玉京的人都看到了!”

世界上最美的一张脸,天底下最亮的一双眼睛,夜夜在梦里巧笑倩兮望着他的人,就这么死了?就这么化成了灰?

“哎,要俺说,连铉这么死,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那生意人慨然长叹。

这当口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生死安危?叶洲早已抢上两步,急急问道:“此话怎讲?”

那人声音一顿,惊疑不定地望了他两眼,终究低声道:“都是连大人生的好女儿呗,就是当今……‘那位’。小哥你不知道吧,京里风传,连家此遭出事全是因她举发,是大义灭亲呢!所以合族人死绝了,她依然还能锦衣玉食稳坐着凤位……听说皇上爱她爱得紧,一刻都离不了。”

“红颜祸水啊,”左近一位老者接口,不住欷歔,“妲己褒姒,古人诚不我欺。”

叶洲头戴毡帽、穿着满身尘土的破衣立于当地,恍惚间一阵心悸。他仿佛回到了驸马府的绣房,再一次于昏黄烛晕中面对那张和连怀箴无比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美丽容颜……他的兄弟死在她的手里,他的一生因此蹉跎,难道这不是结束只是开始?难道她来到这世上,就是为着毁灭连家?

他越想越是凄然,几乎入了神,浑没在意就在方才出言发问时,茶摊另一边,正有三两形容鬼祟的人互相递个眼色,分头包抄过来。其中一人绕至叶洲身后,趁他发怔,用力地拍向他的肩,大声道:“喂,张老弟!你怎么在此处?”

叶洲一愣,连忙回头,见那人满脸堆笑,眼中却分明闪着异光,心中已知不妙。他身随意动反应奇速,当即肩头微沉脚步分错,堪堪避开那人拍落的手掌,同时屈指为爪出手如电,只一扭。

那人也的确草包,竟抱着卸脱了关节的手腕哇哇大叫起来:“……饶命!好汉饶命!叶校尉、叶大人快饶命!”

人群登时骚乱,叶洲猛吃一惊,“怎么,你认得我?”

那人拼命向远处几名同伙使眼色,只可惜叶洲方才那一招委实干脆利落,余威犹在,谁还敢上前捋虎须?挣扎良久,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眼看无奈,他只有老老实实答道:“叶校尉……您的尊容不凡,小的、小的在画影图形上见过……”

叶洲脸色一沉,又问:“你们是京畿营?还是刑部三司?”

那人支支吾吾半晌,终于答道:“叶校尉,我们是……是廷尉府……”

此言一出,茶摊上一阵哄然,众闲人顷刻间如鸟兽散。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客商,更是被吓得失魂落魄,连滚带爬跑远了。所谓“廷尉”,乃是朝廷埋伏在民间的密探,由皇帝亲自执掌。身份既隐秘,根基又深,实在比摆在明处的官府还要可怕许多。就是曾经权倾朝野的连驸马,也始终对这股力量存着三分忌惮——竟连他们都尽数调动了?看来宣佑帝真的下了狠工夫,定要将白莲斩草除根了。

叶洲但觉喉管中骤然火烧,仿佛送别时连怀箴的那壶酒,没能咽下去,始终噎在那里似的——他厉声喝道:“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若有半句虚言,结果如何,自己寻思!”

那人又疼又怕,周身酸软,只有点头不迭。可是左等右等,他却始终不闻声息。时正晌午,冰冷的阳光一道一道地洒下,本是官道上再繁忙不过的要津,此刻却如同鬼影幢幢的废墟。这等待似乎被碾平了拉长了,空气莫名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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