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澈!我愿你国破家亡,众叛亲离!愿你不人不鬼,不生不死!愿你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喜乐,都在得到手的那一刻化为灰烬!我愿……像我爱你一样令你真心去爱的人,一辈子痛你恨你!愿你如我这般悔恨终身!”
他的手不住地抖,有什么东西遮住双眸,眼前竟然一片水雾,往事都在凄迷雾中。
城上城下瞬时大乱,总算有侍卫及时反应,挥舞兵刃朝连长安冲过去。可是才奔出两步远,身边便传来同伴的惨号,回头但见断肢飞起,血花四溅——原来何隐已急纵而上,两拳击倒一名内监,夺了他的刀,转手砍翻数人,挺刀护在连长安身前。
今日一番厮杀,众人早知他有雷霆手段,个个不寒而栗,只将二人团团围定,并不敢过分进逼。何隐也未将这些庸手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全被十丈外那支金箭左右。箭已在弦,直指自己,阳光落上去,闪闪烁烁的金芒,闪闪烁烁的“死”字。
“死就……死吧。”他竟释然了,手中的刀狠狠地劈落,斩去敌人的头颅,亦斩断自己的游移和困惑。他依旧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此时此刻就是死了,也不枉了。
可是那箭却迟迟没有射出来,而连长安的喊声响彻云霄,“绝不能这样白白死掉!要活着!大家都要活下去!活着复仇,活到仇人末日的那一天!”
身后一阵风呼啦啦响起,何隐连忙回头,但见一片红色衣角在视野中一闪,一闪就消失了——大朵绝艳花影忽然自宫城高耸的雉堞间飘下,那样轻盈,仿佛胁生双翼,仿佛不是下坠而是上升,直欲飞入浩渺高远的苍穹里去。
所有白莲子弟士气大振,犹如天魔附体——他们不再徒劳攻城,甚至不再与禁军纠缠。他们蜂拥向护城河边,他们跳上民居的屋顶,他们左冲右突在包围圈上撕出一个个口子……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嗓音各种各样的感情同声高喊:“是盛莲将军!白莲不死,盛莲将军还活着!大家都要活着!”
那一天,灰烬上没能开出皎皎莲花,但他们依然目睹了神迹的发生。
宣佑二年夏秋之交,豪雨天降,宫墙下御沟水满,早化作了浑浊汹涌的急流——那条河顺着龙首原蜿蜒而下,汇入渭水,滚滚奔向京城外的阔地高天。
倒影一梦魂不到关山难
那一天日光太好,以至于当他爬上高耸的御阶,步入幽暗的太极宫宣政殿时,眼前骤然被一片金光笼罩,仿佛虚空中有烈焰正在熊熊燃烧。
那么就将这一切彻底烧成灰烬吧——他停下脚步,这样想,不由得泛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架在肩上的两柄钢刀又重了几分,何隐索性闭上眼睛,在明焰灿烂的幻影里继续向前,任两脚之间沉重的铁链拖在一尘不染的金砖上,每一步都发出单调刺耳的响声。他明白自己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身后是连氏历代英魂,是三千兄弟的血,而眼前则是无底深渊、千古骂名。
何隐忽然开始羡慕起自己流放雁门关的小兄弟叶洲,当时宗主和副统领决定得那样突兀仓促,难道他们真的有所预感?他甚至有些羡慕去年死在南边战场上的彭大哥,身为武人,盛名之时马革裹尸,才是真真正正死得其所吧?
只可惜自己,这一切的一切,都已成了奢望。
他本可以死得其所的,七日之前,就该力战至最后一刻,就该那样壮烈而无谓地死在紫极门的城楼之上。那是命运给他最后的机会,他明知结果,却终究还是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