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捧腹大笑,她想号啕大哭,她也想让这一切都过去……放心,很快就会过去,她保证!
于是连长安久久抿着嘴唇,最终眼底盈盈光闪,答出一个字:“好。”
远比她预料的容易许多,他竟真的放开她——是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任她施施然站起身,施施然拂了拂外袍上沾上的尘埃……忽然,一个白面微髯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挡在她身前。
连长安并不认得眼前人,又见遍身战甲,只当他是慕容澈的臣属,微一挑眉,淡然道:“将军若不信,拿刀押着我往城头去好了。”
何隐低低垂着头,缄默不语,手却始终拦在她面前。
身旁宣佑帝替她解说,“皇后,这是校尉何隐。”连长安一愣,她毕竟是连家的女儿,何隐这名字她是听过的。
上下打量良久,连长安忽然冷笑道:“我还当吸了合族的血活下去的鬼怪,只我一个。”
何隐的面色立刻素白如纸,伸出的那只手止不住地轻颤,随即落了下去。
她不再理他,径直向前,宫裙下摆擦过他垂落地面的染血披风。何隐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大小姐,白莲血脉……果然是假的吗?”
连长安身形一顿,并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反诘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何隐向前踏出半步,急切地追问:“可是……可是倘若是假的,若莲花血不是天人后裔,那我们……我们岂不……”
“你该问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辅佐连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待在白莲军中?”
小叶失血的笑容在虚空中浮现,那样空洞的眼睛,那样没有道理的忠诚,那样甘之如饴的死亡……在咽气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此刻是不是已到达了莲花盛开、无忧无怖的彼岸仙城?
“你们为什么活?为什么死?难不成只为了一个传说故事?何校尉,难道你从未想过吗?”
何隐汗出如浆,委顿在地,连长安穿过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两旁黑黢黢甲胄上反射的光影,径直往火势渐弱的柴堆而去。风向骤然一转,大股刺鼻焦臭袭来,让人欲呕。她却只是微一踉跄,脚步不停。
慕容澈并没有真正忘记手臂上的那些紫色瘢痕,没有忘记因为她,亦师亦友不可替代的人死了……身体里始终有个声音在不住地说:“她是连家的女人,你永远要记得。”
可不知为什么,望着她纤秀的身子,听着她朗朗的声音,宣佑帝竟觉得,自己口中说出的那句“信任”,原来并不完全是假的。
“让这一切都过去吧。”一瞬间,他竟真的这样想,“她……会是个好皇后。”
他忽然忆起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连铉还活着,总是圆睁着眼,将唾沫星子喷到他脸上——他却不能发作,他要忍,只能忍,唯忍而已!
于是他等待她的信,虽然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计策的一部分,不过是耐着性子扮演的滑稽戏,却真的渐渐习惯了这种期待。看那极小极小的字局促不安地挤在半张可怜巴巴的纸上,内容大抵都很无聊,可他就是喜欢。
偶尔他几乎无法忍耐下去,便发泄般写信给她,满纸疯言疯语,满纸诞妄糊涂——可那些疯话那些诞语却令他快活,叫他想起,这世上竟还有快活这回事。
他望定她的背影,记忆忽然像无尽的浪,一叠一叠涌上心头。有一次,他和连铉在朝堂上几乎撕破脸皮拔刀相向,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便鬼使神差写了黍离之悲给她,他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