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2)

叶洲见何流苏发作了,又听她提起胞弟,心神一凛,再也顾不得失仪不失仪了,连忙赔礼道:“是末将考虑不周,何姑娘,请引属下进去,莫叫副统领久候。”

的确是他的错,叶曦此刻不知生死,他还在扭捏些什么?

夜凉如水,何流苏提着一盏昏黄小灯当先领路,叶洲亦步亦趋地跟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步步向前踏出的靴尖,丝毫也不敢望向两边。驸马府占地极广,从二门外逶迤走向连怀箴独居的院落,那段路实在太长。不愧是以白莲为记认的世家,府内四处都是荷塘,正是花盛时节,满园幽香。

叶洲是个再端方不过的人,但此时、此景、此香,无不让他心猿意马。不知怎的,往日里连怀箴眼波朗朗、笑意盈盈的样子忽然自脑海中浮现出来,却又平白生出了往日从未有过的别样风华。他连忙克制心神,将那些旖旎杂念通通驱散。他强迫自己去想叶曦,强迫自己回忆连氏家法对待叛逆者的雷霆手段,双唇不住翕动,无声复述“莲生叶生,花叶不离”的家训……可怕的预感在胸中疯狂翻涌,荷香果然不翼而飞,舌底满是腥涩血气。

叶曦是他的嫡亲兄弟,是父母的幼子。大约自小耽于宠溺,性子特别顽劣。他天赋不低,却不思进取,数次校场演兵为白莲军增补人选,他的表现都让人摇头叹息。可最近半年,叶曦忽然对白莲军上下一应事务大感兴趣,他起初只当弟弟终于改邪归正,还替他欢喜,但后来就渐渐觉得不妙了。叶曦总是似无意、似有心问及一些建制管理之类的核心内要,甚至还以闲谈为名,从母亲那边探问主家连氏的种种隐秘。这一两个月里更是变本加厉,时常夜不归家,好几次还喝得大醉。有一天,叶洲晚间巡营回来,惊见兄弟醉倒在家门外,正佝偻着身子呕吐不停。他心中又气又恼,深恨叶曦不争气,却终究是骨肉亲情,无奈只得一边训斥,一边硬扯着他回屋里去。

可谁知,叶曦实在是醉得厉害,眯着惺忪醉眼挣扎抗拒,到头来竟对他说出一番惊心动魄的话来,“……你不就仗着你是长子,爹娘都偏向你吗?”弟弟口中喷出一股酸腐醉气,不住地打着酒嗝,“呃……等老子成事的那一天,什么……呃……校尉不校尉的,老子才不稀罕!叫那……呃……那……那连怀箴脱光了,嫩生生的白身子伺……呃……伺候……”

他真的是昏到了极点,满口胡言乱语。叶洲不过听懂了三四分,已经被吓得屏气凝神,半晌理不清头绪。叶曦不住地直呼下一代宗主的尊名,说那些……说那些龌龊粗俗犯上作乱的混账话,他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发牢骚,真的像是有什么企图谋划,可无论自己怎样追问,他却始终闪烁其词,关键之处绝口不提。

那晚,叶洲发了狠,径直将叶曦倒拎到井台边,大桶新汲上来的冰水兜头便浇下去。喧闹声终于惊醒了爹娘,哭的哭喊的喊,家中顿时混乱不堪。人多嘴杂,实在不好问及隐秘之事,本想待他酒醒找个机会好好弄清楚,可谁知叶曦竟因此受了凉大病一场,母亲眼泪汪汪地天天守在榻边,寸步不离。叶洲深悔自己过于冲动,也隐隐觉得有对不住弟弟的地方,再加上这事干系重大,不得不谨之慎之,如此一拖再拖,便拖到了如今。

今夜,本轮不到他巡营,可偏偏另一位何校尉突然告了假,黄昏后他才整束出门。那时候叶曦明明好端端地躺在自己屋里,吃着娘炖的补品,他进去时还叫骨节酸痛,蒙着头装睡。可叶洲才巡了一半,还未到子夜,家里的小厮便急急跑来,说听大少爷的话悄悄跟着二少爷,跟着跟着却看到有人用抓钩翻进了驸马府的后墙,那身影正像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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