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墙(3)

那个人影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所有的爱与恨、执念与回忆通通在那光瀑里化作尘土。天地之间死一般寂静,寂静中满眼都是盛开的、缠在累累白骨上的莲花……

连长安猛地坐起身,胸口还在怦怦狂跳,几乎将要跳出喉咙。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睡前严严实实放下的帐子许是卷开了,否则夜风不会从黑暗里吹来,吹得她汗湿的衣裳冷飕飕的。连长安忽然一哆嗦,刻骨的寒意顺着脊骨向上爬,小叶不是守在一旁的吗?她为什么没拿夜蜡过来?难道她也睡着了吗?

她狠命咬了咬嘴唇,向虚空里唤道:“小叶?”声音喑哑,竟像是吞了沙子,几乎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名字卷着暗影荡悠悠飘出去,盘旋下落,许久许久,悄无声息。

“她们……走了?”连长安想,“她们怎么肯走?不用看着我了?”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手已如电般插入袖内。下个瞬间,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整个人彻底呆在当地。

袖里空空如也,那要命的东西,果然不见了!

其实一张字条说到底也没什么大干系,明明白白是御笔,即使小叶她们拿去给连铉看,到头来分辩清楚,也不过平白折腾一趟罢了。连长安在意的不是这个,哪怕给她再扣上一顶两顶勾引圣上狐媚惑主的帽子也不怕,反正都是要坐銮舆从紫极门入宫去,顶多叫连怀箴多出个说嘴的因头。只是……只是……她明明答应了他,却没能做到,她要让他失望了。这事情若真的暴露,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那一片诚挚信任,一片深情厚谊?

连长安越想越是惶急,连忙挣扎着起身。她自然不能大半夜衣冠不整地追到前院去,白白给人看笑话。可那些丫头去报信,总不会一去不回。她已决定不睡了,就守在这里等,等到她们归来为止。

四下依然那样暗,幸好眼睛已渐渐习惯,渐渐从极暗的底色里浮现出模糊的、飘飞的帘幕的影子。床榻因是两张拼的,确实宽大,她估摸着方位移动身体,手却冷不防地撑在一个热热的、软软的、光滑且隐隐有弹性的物事上头。

连长安全未预料,当即吓得尖叫出声,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气度什么姿仪,几乎是疯一般跳下床去,深一脚浅一脚,分分明明踩到了活物——不是梦!不是梦!

她已彻底吓傻了,赤足站在冰凉的地上瑟瑟发抖。幔帐中大团的阴影真像是伏着什么怪兽,随时准备疾扑而上!好久,她脑中都空无一物。终于,她挪动双腿狂奔到外间矮柜跟前,蹲下身从里头哆哆嗦嗦地摸出往日藏在那里、躲着其他绣娘看信的时候备用的蜡烛。手几乎不听使唤,火石骨碌碌滚落,慌得她跪着四下摸索,大口喘息……

“镇定,连长安!镇定!”她拼命在心里骂着自己,“你这么慌乱有什么用?你怕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吗?你多么怕你娘会死啊,怕到她病了也不敢去看,可是她活下来了吗?她真的死了!你的怕让你悔恨一辈子!”

她怕,她是真的很怕很怕。像消息传进来,说娘就要死了的时候一样。仿佛天塌地陷,什么都完了。尽管那样黑,一丝都看不见,可她知道方才碰到的是什么,她被自己的预感彻底捆绑,无法挣脱。

那是一个人,活人!作为中选待嫁的皇后,夜半时分有个大活人睡在枕边……不陷她于千刀万剐,他们就真的不甘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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