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印(2)

连长安颔首,肃然答道:“郑嫂子向来待我不薄,长安一辈子都不敢忘。”

郑氏续道:“那便请小姐看在一点儿旧日情分上,跟我去吧。去见了驸马、公主,再回来也不妨的……”

连长安断然摇头道:“我说了,大人若坚持不肯让我娘的牌位进连家宗祠,我与他们便没有什么可谈的。”

“大小姐,这又何必?先前那位已故去多年,人死如灯灭,况且她又是……又是……”

掌库娘子郑氏是昭阳长公主的陪嫁宫女,也是公主的心腹,这驸马府中的事务,她倒能做一半的主。按理说这样的精明人物十有八九都是欺主的刁奴,可偏偏这位郑氏却是万中无一的善心人,对府中这位身份暧昧大抵一辈子也出不了头的庶小姐,始终尽其所能地关照。连长安本是真心诚意念她的好,若不是听见她的声音,连长安本来打定主意绝不开门的。

可现下,她口口声声驸马、公主,一字一字都戳着连长安心头的隐伤。连长安虽知这是掌库娘子长久以来的积习,绝非刻意针对自己,依然觉得刺耳至极。待听到她谈及母亲的出身,再也按捺不住,“又是什么?又是宫籍出身?宫籍又如何?在宫里洗过衣裳罢了,就不算人吗?何况他当年分明知道我娘是宫籍,自己依然心甘情愿明媒正娶……是了,谁叫那时候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游击,想不到有一天会高攀金枝玉叶!”

主人讲话按理说做奴婢的万万不该插嘴,可这位大小姐也实在是口无遮拦。无论如何为尊者讳,怎可这般出言讽刺自己的生身之父?掌库娘子知道连长安最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只得放低声音劝道:“是老妇人的错,请小姐息怒。但……驸马、公主断不会答应您的,难道您就打算把自己关在这里,穿着这套衣裳登凤辇?”

连长安一挑眉,冷笑着反问:“有何不可?”

郑氏静静地望了她半晌,长叹一口气,眼睛余光扫到一旁立着的何流苏,便道:“大小姐,可否叫我进去,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连长安一迟疑,随即点点头,身子向一旁侧了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氏却不急着进门,转身向何流苏吩咐道:“你且去回驸马、公主,就说大小姐终是不肯,没奈何。请管家娘子安排下去,把这绣房撤空,大小姐的吃穿用度一应物事,还有置办的嫁妆,通通抬了来。再连夜叫匠人将整个偏院该改的改、该拆的拆,沥粉描金,门窗通通换新的——大小姐要从这里出嫁,便由她。”

她说完,回过头,望着全然愣住的连长安,欷歔道:“这世上,各人有各人的底线,各人也有各人的办法。大小姐,我说句逾越的话,您纵然心思剔透,可毕竟……毕竟不像二小姐打小在外头出入,您还嫩得很。”

天已彻底暗下来,连长安踱到里间,从放着绣花线的木架顶层取下一包蜡烛,挑了根长些的插在烛台上。郑氏连忙跟过去帮忙,却被连长安笑着摆手,拦下了,“不必,我自己动手,早就习惯了。”

火石咔咔作响,好不容易点着了蜡,烛光却忽明忽暗,晃得人眼睛生疼。郑氏管着府库,自然明白这是烛心做坏了,又瞥见那整包都是点过的残烛,心中登时雪亮:定是分派时遇见了势利的管事,把各房退回来的残次都送到了这里充数。

无论如何是位小姐,整日被些狗眼看人低的糟践,实在也怨不得她这样倔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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