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的宿舍在校园的角落里,一排平房中的一间,浓荫遮蔽,是个幽静的所在。CC去那里找他聊天时,顺带着表白了。章说,我也很喜欢你,但你太小了。我家里人在催我结婚,我没办法等你。
这不是拒绝,我对CC说,这叫欲擒故纵,他知道你不会被这个借口吓倒,在等你更加勇敢地扑上来。
CC瞪大了眼睛,很奇怪貌似简单的我,如何会这般老谋深算。我说:“我经常看小说啊,看小说也是在看社会。”如今我想来,我以当时的弱龄而能成为一感情专家,更大程度上,要拜我喜欢打听家族里那些事儿积攒的经验所赐,跟看小说未必有多少关系。
但不管怎样,这足以使CC佩服。她同意我的话,同意的结果是,她一方面轻视章无聊的伎俩,一方面恢复了遇难而上的信心,用当今美少女们的说法,就是,她一定要把章扑倒。
章没松口,但不介意她来找自己。每次CC从章的那里出来,都会来找我,要我分析,章的只言片语背后的意思。然而那些话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实在分析不出个子丑寅卯,也许章都是顺嘴散扯,没打算微言大义。
她复述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给我唱她在章面前唱过的歌,她的眼睛望向虚空,长睫毛簌簌地颤动,黑眸子偶尔灵动地一闪,又迅疾复位。她吐字轻盈,但每一个字,被吐出后,并不会迅速地消散,直到今天,我还能感觉到那字字句句都在我幽暗的小屋里飞舞,舞出倾己而出的热忱,和这热忱被伤害的痛。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想,假如我是章,一定会在这一刻爱上她。当一个人,用那样的声音歌唱,求你爱她,得怎样心如铁石,才能一再拒绝?
疏落的素描
CC的心情随着她的单恋载浮载沉。有一天早上,天很冷,零碎地飘着雪花,第二节课课间,CC走过来,心情低落地说,我们逃学吧?
我收拾了书包,跟她一块儿出了校门,雪花纷乱,落了满身。脚下却没积起来,经脚步一踩,融为泥水,见得脏污。我们先是去了新华书店,我买了一本《梁实秋怀人录》,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出版,CC望着书脊上出版社的名字,说,这是我多么向往的地方啊!
她指的是学校而非出版社,她希望自己能当上主持人。但未来还很遥远,萦绕她心中的,是那不被接纳的爱。
她一路跟我聊着这个事儿,一会儿垂头丧气,说她已经决定不想这件事了,她要好好学习考大学,一会儿又高兴起来,说,章其实挺喜欢她的,每次她离开时,章嘴里催她快走,眼睛里却能看出依依不舍。她也说到,章喜欢她的声音,对她说,一想到以后不能听你面对面唱歌,还挺遗憾的。
这些碎碎念,听得我也像一个恋爱中人那样心情复杂,心中梗着一点什么,怎么也消化不了。这或者是我一直乐于搀和CC这件事的原因,作为一个同感性特别强的人,只是围观恋爱,就已经能够让我体会到恋爱的感觉。
大街上又脏又冷,CC说:“我请你吃饭吧!”——顺便说一句,她也是我们班上最有钱的,有次上体育课,她口袋里掉出三张百元大钞,同学皆惊异她带这么多钱干吗。她口气平淡地说,花呗。
我跟着CC进了街边的饭店,这是我第一次下饭店,以前跟爸妈一块去的不算。我略带紧张地坐在CC选定的桌前,她已经神情自若地点起菜来。我还记得那天她点了一道八宝饭,谈不上多好吃,于我却是新奇的体验。不但我,连柜台前的老板,都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下饭店”的女中学生,CC全然无视,招呼我吃这吃那。
外面的雪还在下,苍苍茫茫,把小城下成一幅疏落的素描。那年头,城中屋舍多是平房,坐在小饭店里,一眼能看到城头的那一端,心情没着没落起来,不知今夕何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