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压迫 5

我将来学成之后,一定要为这些无知的乡民开辟一条道路,把我的学术和精力贡献给成群的、痛苦的病人。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志愿!第二,最近,大嫂和四嫂又跟母亲起着剧烈的冲突。哥哥们呢,却帮着嫂嫂编派着母亲的不是。我回到家里,在母亲面前,母亲又流着泪向我叹苦;在嫂子们面前,她们都拉长着脸诉说母亲的不好。而哥哥们的意思呢,又似乎都在嫌着:多了一个妈,以致家庭里会有许多纠纷。我处在这一群包围圈里面,不知应当怎样做才好。第三,大哥最近在赫德路已经顶下一幢小洋房。原因一半当然是想把生活过得更舒服些,一半还是因为妈。他不愿再和妈挨近着住。所以,不久之后,大哥家就要搬到新房子里去了。剩下母亲一人却无人照顾了。母亲和四嫂感情不和,所以只好住到虹口三哥家去。看到这种情况,我当然心里很不痛快,不过,事情在这样发展,我也无可奈何,更不愿为了家事消沉我奋斗的决心。大哥说,我以后逢到节假日和寒暑假,可以住到他那儿去,妈和我原来租住的一间房已经退掉了。我不住到大哥家去还能住到哪里呢?愧我已达自立之年而犹须依赖长兄生活,想到此点更增哀愁,再想到大哥家搬走之后我和你更不容易见面的一点,尤其觉得惆怅。不过,事在人为,我决心抱定坚志、努力苦学,我相信我们总有卒底于成的一天!梅!我爱你,我当为你而努力,你爱我,也当为我而奋斗,同是世界上不幸的孤儿,愿我们携起手来一同前进吧!

10月15日

看完了他这封长信,我真是又感动又惭愧。他只不过长了我三岁,可是他却那样勇敢,为什么我受了刺激就消沉到如此地步!我该振作起来,不应该再这样伤痛、哭泣了。我把他的信一遍两遍地看着,只觉得每一行,每一字,都充分透露了他的活力、他的勇气。又觉得这些字都在向我招手、向我引导,我要听从他们而站立起来。时间虽然已近午夜了,但我打起精神,给他写了一封复信。

我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字未写成而泪已成行。我告诉他:我决听从他的劝导而拿出勇气去奋斗;我决忍受眼前这种气恼、压力,而不再消沉、气馁。我说我永远爱他,希望他也能永远地爱我……总之,我似乎不再觉得我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了。即使是,这扁舟也有了一个年轻的、勇敢的舵手在给它掌舵了。

然而,这封信在我的衣袋里藏了好几天,都没有机会把它丢进邮筒。璧姐从那次走了以后,再也没有到我家来过,我自己又无机会出去,更不放心把它交给老朱妈去寄。为了这,我又不免感到苦恼。

忽然有一天——那是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我正在缝一件素色的衣服,却听到弄中起着吆喝的、嘈杂的、用绳子吊东西的声音,再夹着男女唤着“当心”的声音。仔细一听那女的是惠民的大嫂,那男的当然是惠民的大哥了。但是,后来又给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竟是我时刻在思念着的惠民的叫喊声。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但我完全能断定,一定是他无疑。不由自主地,我这颗心极快地跳动起来,我恨不得冲出门去见一见他,同时把写好的信交给他。但是,我偷眼看看,只见父亲一门心思在念《金刚经》,姑母在给香炉里添檀香,阿姨则在翻看一本小儿书,在他们无声的目光监视之下,我有何借口可以冲出门外,我只能勉强压住我这颗跳动的心把眼光放回在衣服上。

想不到过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来敲门了,原来是来看病的。

我看见父亲专心致志地在给病人诊治,再也按捺不住这颗要见一见惠民的狂热的心了。我顾不得姑母是否在看着我,站起来轻轻地溜出客厅的腰门,走进了厨房。老朱妈正在洗菜做饭,我开了后门就兜到前门,将到他家的门前时,天哪!我只觉得脸在发烧、心在狂跳……我想见到了他,不知与他说些什么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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