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这一餐饭吃完了。照我的意思,本想再回到楼上去的,可是我怕父亲又要责怪我,所以只好在靠近母亲的另一只椅子上坐着,听他们谈家常话。父亲却坐在转椅里吸着雪茄,闭着眼睛,神情是比较严肃的。浓浓的烟雾笼罩在他的脸上,迷迷糊糊的,我似乎看见他在笑,又似看见他在发怒。等到姑妈和母亲的谈话告一段落时,我看见父亲睁开了眼睛,顺手把烟蒂扔在痰盂里,接着发出“吱——”一声响,他把双脚挺了挺,把腰直了直,又从书桌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唤着我的名字说:
“淑华!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我料想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霎时间觉得一阵战栗……但是,事到临头,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爹!什么事?”
“我跟你说,姑妈今天是特地来给你做媒来的。”父亲郑重其事地说,“女孩子的终身大事,应当要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大光明的做法。我想你总也不至于看了外面那种浪子荡女的坏样,以为长辈们给你出的主意,就是守旧就是顽固了。你要明白:三斤嫩姜,不及一斤老姜,尽管你们说的话如何漂亮、如何有理,人生的经验终究及不上我们。”
父亲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拿起茶杯喝茶。这时,我的心早已在做剧烈的跳动了。我偷偷地斜过眼睛看了看母亲,母亲正低着头在抽水烟。姑妈呢,捧着茶杯,却没有喝,只是微笑着。那笑引起了我的憎恶,在心里诅咒了一句“都是你!”却听见父亲又接着说:
“不过,我也绝不会不给你知道就给你定下的。现在,我就告诉你对方是怎样一份人家……”
当父亲说到最后一句时,引起了我心头的气愤,原来他们只知道把我配给怎么样一份人家!别说我已把这颗心交给了惠民,就是退一步说,即使我没有爱上惠民,我也应当起来反抗呀。一想到惠民此番为我而去奋斗这一点,我觉得凭空添了不少勇气。我抬起头向父亲说:
“爹!请你饶恕我,原谅我,我不愿意……”
“什么?不愿意……?”父亲的态度立时改变了。他提高了声音嚷着。我听着他这种咆哮的声调,再想到姑妈的微笑,觉得我现在正是处在孤立的地位,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说动父亲的心。我感到窘,感到怕,我觉得我忍不住要哭了,但我还是强忍着不让眼皮眨一下……这时,母亲走了过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你还没有听爹说完,怎么就这样?你要知道姑妈和爹是为你着想。你且听他说完了,好不好?”
母亲说后,父亲还没有接下去,姑妈却走到我身旁,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淑华!听姑妈说,你不要这样任性、倔强……不过也难怪你,在你还不知道姑妈要给你配给什么样一份人家时,你当然要不愿意了。我告诉你,好小姐!姑妈绝不会害你的。你且听姑妈说,他家姓程,在上海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财主,非但房地产不少,就是银行里的存款也难以计数。他祖父一共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只有一位孙少爷。这位少爷今年还只有十九岁,长得非常漂亮。我把他的照片也给你爹娘看过了,和你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儿呀。将来老太爷过世了,这位少爷要继承四房的财产,你想,任你怎么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呀!给这位少爷做媒的,成天价也不知有多少,可是这位少爷,不是嫌这个眼睛长得太小,就是嫌那个长得太胖,总不满意。也是缘分,有一天,他的母亲在我家里打牌,他有事来找他母亲,在卧房里看见了你的照片,回去后,他就吵着非要娶这照片上的小姐不可。我想我的侄女能够配得了这么一份人家,那才不辜负你这一身才貌。所以今天我满怀高兴地来给你做个月下老人。好小姐!你想姑妈还会哄你吗?我敢说,你嫁了过去逍遥快乐,现现成成地做一个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少奶奶,到那时,你才会想到姑妈待你确实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