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信,我这颗激荡的心渐渐地归于平静了。我小心地把信锁在梳妆台的抽屉里,把这颗赤红的“心”藏在我贴身的衣袋里。唉!爱情这东西啊,纵然母亲再爱我,然而,当她女儿的心目中已经遇到一个认为理想的、可以做永久伴侣的人之后,就无法使她的心再完完全全地依偎在慈母的怀抱里了!现在,我不想作一种什么牵强的解释,而要毫无掩饰地承认:我已接受了他这颗赤诚的“心”了。而且,我愿意把我的这颗心也呈现给他,让这两颗心结合在一起:因为他爱我,我也爱他。但是我并没有失掉理智。当然就更不会忘掉我的处境。我在一个人静更阑的深夜,给他回了一封信:
惠民:
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也不要把你看得太低。一个人家境的贫与富,并不是他或她生下来就注定的。这十多年来,我虽然生活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过去,我懵然不知,现在我已明确了我自己的身份。一个人家境好,固然可以得到物质上的许多享受,反过来说,也有可能把这个人的前途毁了。我要是还不知道我自己原来的身世,就不会有现在的醒悟,当然更谈不到努力、奋斗、上进、互助互怜这些话了。所以你的环境恶劣,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在贫苦的家庭里,往往能造就一些有为的人才出来。关于你的性情、抱负、品德、行为和一切,都已印在我脑际,努力做去吧,我愿诚诚恳恳地、毫不虚伪地接受你这颗赤红的“心”,请相信我。我也愿意把我这颗真诚的心呈献给你。我绝不是在欺骗你。
过了几天,我忽然看见惠民的大嫂到我家里来了(她过去从未来过)。我的心自然而然地狂跳起来。我猜想她突然来到我家,一定与我有关。我机警地由母亲去接待她,自己却悄悄地溜出客厅,躲在腰门后听着。母亲对她的来访也有些奇怪。
“请问大嫂,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我听母亲客气地在问。
“林家伯母!”惠民的大嫂回答道,“请恕我说一句不知轻重的话,我今天到你府上来,是想替我家的小叔叔讨一张你家小姐的庚帖,不知……”
“哦……?”母亲感到有点突然……听到这儿,我的心几乎要跳到喉咙口来了。我听母亲又迟迟疑疑地:“这……这……我实在做不了主,一定要……要问问她爸爸。
我不能随便地回答你……何况淑华年纪还小……”
“错是不错,但是小姐们十六七岁,正像一朵花那样……我们
的意思,假使林家伯母肯俯允的话,先定了亲,再歇三五年也不迟。好在我家小叔叔年纪也不大,目前也谈不到结婚,倒是我们做长兄长嫂的在替他着急,想想他是最小的一个兄弟,能够把亲事定了下来,也算尽了做兄嫂的心愿和责任。”
“啊!啊……!请你原谅,我实在做不了主,总得和她爸爸商量商量。再说,我也不知孩子的意思怎样……我,我想三天之后给你回音,你看好吗?”
我听母亲虽然拒绝着,但她说话的语气很婉转,尤其是第二句,使我听了觉得母亲实在是很疼我的。我在幻想着,母亲会不会来问我呢?假使她来问我时,我能不能告诉她,我心里早已爱上惠民了。但这羞答答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呢?一阵幻想间,我听见惠民的大嫂已在说告辞的话了:
“那就这样吧。我三天后来听回音。林家伯母,谢谢你。再见! ”
我听母亲在送她就赶忙返身走上楼去。不一会儿,母亲也走上楼来。她像知道方才她和惠民大嫂的谈话已被我听到了似的,一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像在向我说,又像是在自语:
“孩子倒还看得中,就是家境差了些。你爸爸一定不会答应的。宝!方才惠民的大嫂来和我说的话,我想你也都听到了,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怎样想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