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母亲当面向我提出“终身大事”,我不免感到局促、羞惭。
我装作不理会,自顾自让左右手上上下下地把针刺进去拔出来。母亲却改换了话题接着说:
“你的功课近来补习得怎样了?为了你,我已经被你父亲说了好几次了。他认为被他的朋友辈看见他的女儿和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一起是有失体统的。他的意思是叫你停止补习。我为了怕你伤心,总是敷衍着他……说到惠民这孩子呢,在眼前这种时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正正派派的,没有一些浮滑相,倒也不大多得。再说,我还会不知道自己女儿的个性?大家研究研究学问,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不过,囡!我这样爱护你、体恤你,你总也得替为娘的着想着想,别再让我在你父亲面前受气了……所以我劝你把学习这件事停止了吧。一会儿等惠民来了,你就告诉他,以后就不麻烦他了,省得你父亲发火……”
母亲开头说的那段话,引起我的无非是一个女孩儿家通常有的那种不好意思,然而,后面的这段话,却句句打中在我的心坎上。我想到那一天薄暮时分,静悄悄的客厅里,我的手给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手紧握着不算,还由他替我揩拭眼泪……唉!这小伙子还被母亲认为是老实得不可多得的。我呢,也给母亲认为是一个稳重的姑娘。但是,假如她知道她宠爱的女儿的这颗心已经被这个老实的小伙子攫取了呢,她将要惊骇到什么地步?她将要把我和惠民看轻到什么地步?想到这里,我的心发慌、手发颤,绣花针一针一针再也不能熟练地操作下去,反而把手指都扎了好几下。再想到妈妈最后的几句话,竟是不许我再让惠民继续把功课给我补下去,这是使我感到最忧虑、最难过的事了。
手又被针扎了一下,我放下了针,双手扶在绷架的边沿,又把头埋在臂弯里伤心地、低声地哭泣起来……
我哭了一会儿,也没听见母亲有一句安慰我的话,这是少有的。我感到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得更加伤心了。这时,却觉得我的背上有一只手在轻轻地抚摩,同时,母亲温柔、爱抚的声音也在我的耳边响着:
“唉!别哭……宝!妈妈疼你,不忍心看见你哭……假如你一定要学习的话,让我再求求你爸……索性让你再继续到学校里去学。我们家,现在虽然和过去是大不相同了,不过,凑点学费,我想还是可以的吧?难的就是怕你爸爸不肯让你去……唉!让我再去碰碰钉子看。乖囡!听妈妈的话,快去洗一把脸,惠民就要来了。”
我听母亲这样说,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收拾好绷架,回过头去看看妈,发现妈的眼眶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呢!我看着母亲的眼睛,心里特别难受。母亲是那样地疼我、爱我,而我……我怎么对得起她呢!我拿了手帕替母亲擦去脸上的泪痕……此刻,我不仅看到母亲红红的眼圈,还看到母亲的眼珠四周被越来越明显的一圈灰白色的眼翳蒙罩着。一两年前,她还能勉强教我绣花、缝纫……没有想到她的眼病发展得这么快!而且那圈白色的眼翳还在向眼珠中心发展,我不由得为母亲担忧起来。我扶她起来:
“妈!你也别难过了。你到床上休息吧。”
母亲果真去躺下了。我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然很不愿意,但是——我也明白:母亲是拗不过父亲的,我不能也不忍让母亲为了我而在中间为难啊!
“小姐!徐家少爷来了。”
这一声呼唤,引起了我心头极大的矛盾:我甚至不想下去了。我怕把这消息告诉惠民之后,会使他产生什么想法。但我又不能不
下去。而且母亲在那里叮嘱我:
“别忘了,告诉惠民,从明天起就停止补习吧。”
我带着无可奈何的眼光,回过头去看了看母亲,随后拿洗脸毛巾擦了把脸,把额上的头发理了理,把两条辫子甩到背后,硬着头皮走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