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看粉牡丹(8)

后来在婚纱店里,姨母一定要替我付钱买婚纱的时候,我想,一定是你那些柔软漂流、互相浸染的颜色分子,在夜深的时候,点点滴滴潜进了姨母的思维,牵动了她满头银丝般细密的心事。“女人要为自己活,但不兴自己买婚纱。”姨母说。

轮回

两年前,安东画的《轮回》在莫斯科获奖,那时他二十五岁。油画取材于红场南面瓦西里大教堂的九座塔顶。俯视的效果应该是这样,他对我说。他在画布上俯视瓦西里大教堂的时候,发现在象征形式上,东正教与佛教惊人的相似。

西好莱坞,盈和安东的新居,我去贺喜。盈还没下班,安东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我坐在沙发上听他演讲。

伊凡四世,俄罗斯第一位沙皇,十六世纪中期,征服了蒙古人的喀山汗国后,下令修建瓦西里大教堂,成吉思汗的子孙统治了俄罗斯两个世纪,沙皇改变了历史,要为自己的战功立牌坊。八座葱头塔围绕中心的尖塔,拼成一颗八角星,圣母的象征,也暗示耶稣复活日、上帝的天国。

但把这九个顶连起来,就是一个圆轮。他大幅度地比画,显然对那幅作品很满意。

佛教的八辐法轮,八正道!伊凡四世打败东方文化传播者的同时,东方信仰的象征,却被他的建筑师不自觉地镶嵌在丰碑上,瓦西里大教堂的塔顶,多么不可思议,多么奇妙!

他的目光淡定,白皙的脸却渐渐泛红,对那次发现,他情不自禁,仍然兴奋不已,像孩子一样。

现代抽象艺术完全私人化,观众是否了解画家的初衷,并不重要。他为什么对我解释他的画?

你不是写作吗?作家和画家,都是精神的呈现渠道,他似乎看透我的疑问。孤独的渠道,他又轻轻加一句,眼睛看着我,又像看着神秘远方。

他说英文,强调每一个音节,却因此没有音节被强调。第一次与他独处,才发觉他的声音像一把簇新的笔毫,柔软地刷过来,细腻稠密。这样的声音,枕边灯下,耳鬓厮磨……我的眼睛从他脸上跳开,眼角余光里,他的年轻帅气,忽然亮剑般,咄咄逼人。

公寓并不宽大,《轮回》占了客厅西面半块墙壁,像一道门,通向一个充满潜力的空间。那个空间不属于这个世界,盈偏要糅进真实的生活。稍大的一间卧室光线充足,两副画架立在中间,画具、颜料罐子摆了一地,显然作了安东的画室。小卧室的墙壁刷成淡黄色,一张国王号双人床几乎填满房间,陈设的挑选很用心,和墙壁的颜色配搭协调,阳台上堆满姨母送给盈的菊花,红白紫黄,在秋阳里怒放。

按盈的意思,安东辞了香蕉共和国的工作,她一人养家。西好莱坞的房租,根本是天价,但盈选定的生活,即使精打细算、柴米油盐,她也调理得妥帖体面、令人艳羡,更何况,有了爱情,再平淡的日子也熠熠生辉。

盈进门的时候,我捧起带来的富贵竹,称赞她会当家,安东真福气,娶了她,从此可以大画特画,毫无后顾之忧。

盈误解了我的意思,或者因为婚礼上的事,还对我耿耿于怀。就算我自讨没趣,但我真心祝福她。如果财大气粗,我也会做同样的事,女人谁不希望守着一个帅哥情郎?

苦涩的菊香,风中飞散的谶语。心情不好。

我还记得冰那天穿一件简单的黑T恤,束在半旧牛仔裤里,特意不张扬,甚至有讨好的意思,我却没领情。

“为什么?”你问,“婚礼上朋友多喝两杯,寻欢作乐,也不算太失礼。”

“可她是我的伴娘。”我避重就轻地回答,不想同你讨论我对冰不满的真正原因,你我之间,是一坛醇厚的蜜,我要它永远明净。

“啊!”你故作大悟状,“那冰结婚的时候,你做伴娘,也调戏她的新郎,跟她扯平。”

“鬼话!”我把你推进画室,正要带门走开,你一把从身后抱住我,低声说,“别担心,该有的总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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