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去看粉牡丹(5)

我怔住了:“一朵花怎么会爱上描绘她的人?”

“因为在画家的描绘中,花美到极致。我带你去看皮萨罗的原画,在牛津大学的艾希莫林美术馆。”

你眼中的极致使我沉默良久。

坚硬的核桃

冰递给我一叠复印的日记。日记的页面比复印纸小,复印的手写字被漆黑的空白包围,像一群躁动的魅影,被纸边的黑框封锁。

“都是与你有关的。”冰的银色奔驰敞篷车仰头靠在姨母家门口倾斜的车道上,引擎轻轻哼鸣。冰没下车,因为是星期三早上,她马上要去比弗利山庄市府的危机服务中心做义工,给受到严重心理伤害的妇女儿童提供免费心理咨询。为了这份义工,冰还参加过三个月的专业培训——冰有小小的政治野心,比如做比弗利山庄的第一位华裔女市长,做义工是她从政的第一步。

我的手指触及复印纸的瞬间,冰按住它说:“当小说看吧,别当真。”她的目光轻轻扫过我的脸。

“我不是正在写小说吗?”我不得不提防亲友们小心翼翼探询的眼神,袒护自己的内心,无论是宽广如湖、深幽似潭,还是潮起潮落,都是隐私,即使善意的窥探,也是一种侵犯。“没必要把我当危机中心受打击的妇女。”我希望自己的眼神轻描淡写。

冰放下手闸,倒车,一脚踩上油门。“随意引用,不收版税,但我保留修正权……”冰的话连同奔驰随即被好莱坞山上拐弯抹角的车道隐匿。

山下的城市掩隐在湿漉漉的海云中,但我可以清晰地想象街道上滞塞的车流,坐在方向盘后的人急不可待地奔赴常规的一天,在重复中不断修正、添加生活的定义。

我曾经也坐在山下的方向盘后,驾轻就熟的姿态、既定的路线和精确的时间表,不停地赶路,追赶未来的日子,一切仿佛十拿九稳。但思念使我飘浮起来(这有点奇怪,我以为思念是沉重的),游离于常规之外,像海云,升不高,也坠不下去。我不急于坠落,但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才能够上升。我断断续续地写着这篇小说,也许写完的时候,答案会自动出现。

姨母下山给姨父鲍比送早餐去了。鲍比习惯每天早上七点拉开修车行的大门,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周只休息一天。姨母和鲍比的生活,像他们这栋住了几十年的房子,陈旧、平凡,却牢靠稳固,充满新鲜食物的气味。姨母不赞成吃隔夜饭,顿顿现做现吃。

我走进姨母的后院,提起花洒依次浇灌柿子树、梨树、百香果、玉兰,还有十几株叫不出名目的花草,后院的花木都具有东方形态与色彩,飘溢姨母移植了几十年的乡愁。花洒的重量坠在手腕上,一条无形的绷带拉开酸涩的肩膀,身体对外力的反应使我的上午真实起来。

我终于在百香果树旁坐下,翻看冰复印给我的日记,两颗青色的果子垂在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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