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明忠开门见山地大声说：“老同志们，典处长是省厅派来的调查组组长，重点调查上次大家上访的意见。有什么情况跟典处长说，一个一个地来，别乱嚷嚷。下面请典处长讲讲。”典宏伟一直注意着老人们的面部表情，那一张张脸上有着怒气和愁怨在皱纹中蠕动。他推了推眼镜，调整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老同志们，上次省蓝旗参场有50多人到省厅上访，引起了厅领导的重视，领导不仅在厅机关接见了5位代表，当面听取了意见，今天，又责成我们到省蓝旗参场来，更详细地了解情况。请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什么顾虑。”
会场暂时平静下来，但很快那个老军人的声音直通通地响了起来，“有什么说的？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今年已经两个月没发退休金了，退休金本来就少，还总断流儿，让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接着是七嘴八舌应和的声音，会场秩序乱了起来，但典宏伟大体在各种意见中听出了主要意思，他站起来双手击了几下掌，会场又静了下来。
“大家静一下，听我总结一下大家的意见。你们反映的问题是不是这样：一是今年又有两个月没发退休金，现在生活有困难，有的靠儿女，有的吃老本，还有的买不起粮，买不起菜，更看不起病。二是退休金不能按月发，有钱时发，没钱时不发，有时欠几个月，有时还能补上，但总的是去年只发了半年，今年到了现在才发了一个月。三是医药费报不了，报销条件也高，一般的病都不给报。最关键的是大家担心这样下去情况会更恶化，因为眼瞧着场里收入来源越来越少，越来越难，你们说是这样吗？”
“是啊，对啊。我们工作了一辈子，为什么到退休了，却摊上这个命。”会场上再一次热闹起来，一个声音和另一个声音碰撞着，击打着。
典宏伟又顿了顿接着说：“我们这个调查组这次来就是要了解基本情况，我会把情况汇报上去。”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就说什么时候发退休金吧。”
“不用打哈哈了，调查调查，研究研究，我们等不起呀！”
许明忠站起来劝住大家：“典处长已经了解真实情况了，请大家让典处长汇报上去，毕竟发退休金是个大事。”
退休职工有的说了几句理解的话，有的忿忿地骂了几句，最后都无奈地下楼散了。
典宏伟跟着许明忠往办公室里走，有人从后面拉住了他的衣襟，同时听到一句“这位领导我有话说”。典宏伟回头一瞧，正是那个抢先发言的老军人。老人身子清瘦，穿着老式绿军装，像是因为这身军装几十年来体型才没有变化一样。他的头皮和脸上的肌肉被骨架支起，额头的几道沟渠和脸颊上的塌陷却再也绷不紧了，头上的短发有三种颜色，黑灰白间杂着，根根立起。他那眼神没了刚才的闪亮，声音远不及发言时那样激越。他看了左右两眼，放低声音说：“省里来的领导，我们退休的这帮老头子老婆子实在没法子了，我家更困难呢，家里外头就我一个全乎人儿，我那老婆子和我那儿子儿媳全是病身子，全家就指望我这点退休金，你给许场长说说，先借我一些工资吧。”
老人的话让典宏伟的心都颤动起来，欠人家工资不发，还让人家说出借工资这样的话，哪有这样的道理。但他只能克制住激动，不敢表态。他知道，蓝旗参场这样的老企业情况非常复杂，说不定有比这位老军人更困难的，一旦开了口子，就会破坏了经过无数次碰撞磨合才形成的暂时平衡，又会引起新的攀比和纷扰。在这个问题上，有时不均比不足更难平衡，但要是长时间不解决，最弱小的环节又会首先崩断，先吃不住劲了。他把手伸向内衣口袋，在里面捻出几张硬硬的钞票，又聚成卷，团成团，抽出来握住老军人的手，用力摇动着把那一团顺势塞进老军人手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