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公王朝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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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还有个形象的名字:夯土坎。晴天一把刀,下雨一包糟。

第二天上午,村里人骑自行车赶到学校叫我回家。

我坐下午的火车赶回来。

大雨如注。雨水像千军万马淌过瓦沟,沿着瓦当奔涌而下。

回家的那条路,齐小腿的泥泞,牛粪污水合着雨水满天满地横流,老街上齐脚踝的稀泥像糨糊一样,一脚踩进去半天拔不出来。

远远就看见我家门口扎了白色的鲜花拱门,黑色的人头攒动,阿公八十四岁无痛而终,是喜丧。

一口黑色棺木停在堂屋正中,阿公身着蓝布长衫,头上包了黑色帕子(川南老人的盘帽,十几米长的布条一圈一圈缠在头上缠成一个大圆盘帽子)静静地躺在里面,脸颊清癯,表情平静,像睡着了一样。

我和阿爸一起为阿公守夜。一群道士先生在烛火摇曳中通宵奏乐念经。

为首的四十多岁道士告诉我们,他十几岁的时候腿疾严重,一步也走不了。他父亲背着他到我家,走了两个多小时。阿公每日为他精心诊治,四处寻来草药,熬成药汤,为他泡脚。一个月后回家,他自己走了半个小时就到家了。

他说阿公是他的恩人,这次他带着一群徒弟专程来替阿公念三天的经,分文不收。

三天后出殡的早晨,倾盆大雨。自发来送阿公的人整整排了两里路,收到的祭帐(来吊唁的客人送的,一块布或一张床单,出殡的时候做成旗子挂在竿子上举着,像将军带兵出征的战旗)堆得像小山一样。

坟地是阿公自己选的。有一年给阿婆上坟的时候,他用大铁烟棒在地上画了个圈说,以后我就埋这里。

第二年去上坟,阿公选好的地方已经有一座新坟。阿公笑眯眯地说:这个龟儿子跑得比我快,动作麻利抢先占了好位子。

退后一步,重新选位子。阿公的旁边,紧挨着阿婆的坟。

棺木入穴的时候,雨居然不可思议地停了。等盖好土,太阳穿越云层,云开雾散晴空万里。来帮忙的人纷纷称奇。

这场雨整整下了四十天,前所未有。

我想起很小的时候,阿公一只手拿着大铁烟棒,一只手牵着我,弟弟在前面跑。阿公问我:“燕燕啊,你说阿公能活到多少岁啊?”

我说七十岁。想了想又赶紧改口说,一百岁,我的阿公能活到一百岁!

阿公张着没牙的嘴一直笑,他说活八十岁就够啦。

我的阿公活了八十四岁,一生传奇归尘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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